段叙回头,黑眸里蕴着比黑云还要翻涌的情绪。
杜尚兰话在嘴边,又咽了下去,“快去吧。”
关门。
驶离。
杜尚兰站在原地,忽地连连卧槽,妈的团战还没打完啊!
老段你怎么扔下键盘就跑!
…
叶从容和陈小雨赶到校门口时,已空无一人。她们给舒澄打电话、发短信全都没有回复,心里不免着急起来。
千万别是出了什么事!
叶从容跑到保安室询问,刚才是不是有一个小姑娘在校门口。
保安说有,他说她们母子三人已经走了。回忆起刚才的一幕,保安也觉得怪异,原本他以为那个女生下跪后,事情会越来越不受控制,但没想到后来竟再没什么冲突,母子三人一同离开了。
“听说是要去理发店。”保安这么说。
一听是去了理发店,叶从容跟陈小雨总算放下心。
也给一直等着回复的段斐发了消息,让她不要担心。
二人结伴回到校内。
这场雨,没有想要停下的意思。
宜宁阴了整整一个月,这场雨,像是要把这一个月没下尽心的雨全都补回来。
连绵不断,漫长无边。
夜幕降临,宜大周围亮起路灯。
漆黑的夜色将细雨吞噬,如果不借着路灯的光晕,根本看不清原来这场雨还没停。
段叙数不清这是他找过的第几条街道。
舒澄的电话从一个小时前就不在服务区,微信更是毫无回复。
随着时间推移,舒澄曾说的话愈发清晰地在他脑海中。
——知识改变命运。
——我家里人比较看重吧。
——你不会以为我被家里赶出来了吧?
——要赚学费。
他第三次回到宜大门口,保安的回复仍是没看到这样一个小姑娘返校。
能去哪呢?
下着雨。
他继续边跑边找,路过一处完全没有光的树林时,段叙停下脚步。
这是宜大周边一处施工地,一直荒废着,野草杂木丛生,连路灯都没有。向里看过去,黑漆漆一片。
段叙撑着伞走进废林。
起初并不好走,入口处满是乱草和堆积的砖块。
后来一条残缺的鹅卵石路才显露出来。原来这地方是一个废弃的小型公园,后因周边高架建起,渐渐荒废,再无人涉足。变成了被城市灯光遗忘的地方。
在鹅卵石路的尽头,段叙看到一个人。
夜色模糊了她的身影,不辨性别。只能看出这个人坐在长椅上,头垂的很低很低,脊背弓起,细雨打在她身上,却一动不动。
段叙看不真切,以为是公园里的雕塑。他原本想原路折返,却在转身的瞬间察觉到那个‘雕塑’似乎颤抖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细微的颤抖,让段叙微微睁大眼睛,“舒澄?”
‘雕塑’动作幅度更大,擡起头。
终于找到舒澄,段叙欣喜上前,“你怎么在……”
下一秒,他所有的话全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惊的尽数吞噬。
接着微弱的月光,段叙看清楚舒澄的全貌,他漂亮眼眸里的瞳孔惊骇收缩,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竟然是舒澄。
他几步上前,半跪在舒澄面前,少年眸底蕴起比夜色更深的暗,眼底泛红,“谁干的?”
舒澄身体不自觉颤抖,她已经在雨里淋了很久,彻骨的冰凉将她从内到外侵蚀,她不想一直坐在雨里,只是四肢麻痹到僵硬,动弹不得。
黑色的伞面撑在她头顶,没有水滴拍打睫毛,她微微睁眼,看清来人。
外貌惊绝的少年半跪在她面前,单手撑伞,眼底似有猛兽挣扎,写满了愤怒和不可置信。
舒澄很想冲他笑笑,却牵动不起嘴角。她想伸手摸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却没有力气。
宜宁的雨夜,太冷了,实在是太冷了。一点一点的寒气直往骨子里钻。
段叙咬着牙,喉咙中溢出的字节被他咬得粉碎,“谁干的?”
从何说呢。
是说黄丹带着她去理发店让理发师给自己剃成光头。
还是说她带自己去医院做妇科检查呢。
又或者,是黄丹拿走她这一年攒下来的钱,只给她留了五百不被饿死。
舒澄很想安慰段叙,说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
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最起码——不用退学了。
可她刚张开嘴,脸颊的疼痛就立刻传来。疼痛让她轻声抽气,眼泪也止不住往外涌。
她居然当着段叙的面哭了,好丢人。
舒澄抹掉眼泪,越抹越多,她捂着眼睛,好像这样就能不让段叙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帮我拿一下。”段叙捧起舒澄的手,将伞柄放进她手心里。他利落地脱掉外套,然后将外套轻轻地搭在舒澄的头上,将她整个人罩在里面,只露了一张双颊通红的脸蛋出来。
做完这些,他又将雨伞拿在自己手里,坐在舒澄身边为她撑伞,“这回没人看得见。”
“哭吧,不丢人。”
段叙的外套很大,是黑色的,能将舒澄整个上半身都包裹住。内衬带着他身上的温度,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
舒澄攥着两侧的衣领,先是默默地流了两行眼泪,然后变为轻声抽泣,最后十分忍耐地哭出声音。
雨势渐大,这次却没有一滴雨落在舒澄身上。
漆黑的夜,朦胧的月色。
寂静的当下,唯有雨声,和女孩啜泣的声音。
她哭了许久,段叙也撑了许久的伞。
良久,舒澄擦干眼泪。宽大的外套让她身体的温度稍稍回暖,她在外套里轻声说:“是不是吓到你了。”
段叙的声音响起,“没有。”
他顿了顿,克制着心里愤怒的情绪,“是你妈?”
舒澄点点头,“让你看笑话了。”
段叙:“她一直这么对你?”
舒澄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我有一个,需要逃离的家庭。”
“为什么这么对你?”
为什么。
舒澄也不止一次这么问过自己。其实答案很简单。
“因为我是一个女孩。”
段叙第一次听到这么离谱的理由。他难以想象舒澄这么多年在家里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想到刚才找到舒澄时她的模样,脸颊红肿,衣领明显被人扯变形,原本及肩的短发更是直接剃了个干净。
这是亲生母亲可以做出来的事情吗?
人不如畜。
他手指握拳,紧了又紧,“我马上就成年了。”说完,他对着舒澄语气郑重地又重复了一遍,“我马上就成年了。”
“嗯。”
“没人可以再欺负你。”
“我打架很厉害。”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