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佑看似公允的问话,实则每个问题都在引诱她说出更多实情来,沈念安毫不客气地配合起来。
“回禀陛下,因臣女无意得知了世子的秘密。”
她将起事峰上那些女子的事情和盘托出,邝佑和龙椅之上的人显然对此事将信将疑,商应礼的脸色很难看。
为了验证事情真假,宫不悔被传入御书房,太医院院首领几位副首旁听。听完宫不悔的陈述,一个个心下大骇。
太医院中人自是听过益州宫家,宫家和息族锦传人的婚约又牵扯到十一年前那桩案子。
兜兜转转,当年的既得利益者成了今日的嫌疑人,时隔十年之久,终于完成了闭环。
沈念安想起自己听到的当日宫不悔和观棋探讨过的话,以人血为药引炼制出的幽冥香,药性极其霸道,又可以此为药引配置更霸道的药。
比如,让人失去意识的同时力大无穷,让人意乱情迷之下大杀四方,让人遭受筋脉俱断之痛却脉象全无异常……
宫不悔自住进大理寺就不再为漠北控制,商应礼想达成目的,必定有帮手。
她想到了金柳巷畔阿图鲁和乌其牧的对话,如今的漠北早已是阿图鲁的囊中之物,他极其痛恨幽冥香,断不会允许有人在眼皮子底下搞这玩意。
但乌其牧不一样,她并不赞成这位胞兄的政治主张。
若论漠北还能有谁在此时极力促成此事,只剩下这么一位了。
一下子扯出这么大个事儿来,商应礼万万没想到,人都傻了。十年前他才多大的人,不可能有这般深厚的心机。
人人都知是谁,人人都不敢说,即便是龙椅上的那个人。
“应礼,你还想说什么?”
商应礼跪倒之地,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他不能把事情推到自己的父亲身上,更不能狡辩,只能按兵不动,等!
龙颜大怒,当即便下令将商应礼押入天牢。
他一离开,焦点再次回到沈念安身上,她仍旧跪在那里,已经跪了足足两个时辰。
御书房里的人早已退下,一个内侍都不在,沈念安顶着巨大的压力跪在那,两个膝盖已经没了知觉。
“沈念安,你既已活了下来,为何不隐姓埋名,却要来晟京城搅弄风云?”
开口就是质问,她有种自己被殃及池鱼的错觉。
她鼓足了勇气与龙椅上的人对视,“陛下,茍活非我愿,臣女想要一个真相!”
龙椅上的人嗤笑出声,“你想要什么样的真相?”
“十一年前,因息族锦致贵妃流产身亡,陛下判处息族全族被斩首,沈府遭殃。可是十年后,臣女见到了已故贵妃。”
话落,御书房静得能听见呼吸声,沈念安笔挺地跪着,全然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终于,龙椅上的人起身,慢慢来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地打量起来。
“你可知,就凭方才那番话,孤可以治你个犯上之罪!”
沈念安紧抿着唇瓣,她当然知道,可箭在弦上,她已无退路。
“起来回话吧。”
突然的转变弄得她一头雾水,跪了这么久才让她起来,显然不是才发现她跪着。
沈念安手脚并用站起身,一副狼狈样。
“来人。”内侍走进来。
皇上又走到龙椅上坐下,在内侍耳边低语了一阵,那内侍很快离开。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不知从何处拿了个锦盒,递到了龙椅上的人手中。
但他没有接,而是示意那名内侍将锦盒递给沈念安。
“你既要真相,孤便给你个真相!”
沈念安看向锦盒的眼神变得热切,转而疑惑地看向龙椅上的人,他需要自己做何?
她深深吸了口气,才缓缓伸手去接。
“可想好了?一旦知晓真相,你的命就留不得了。”
伸出去的手顿住,触及锦盒的边缘,如碰到滚烫的岩浆似的缩回手。她努力了十年,听书为此搭上了性命,真相触手可得,还在犹豫什么?
可……她还不想死。
见她犹豫,龙椅上的人眼神出现了变化,幽幽的声音响起,“你若放下此事,念在你父亲护国有功的份上,孤可以既往不咎,还可以赦免你的罪臣女身份。”
这一瞬间,她心动了。
并非皇上对她的赦免,而是她看到自我身份对于自我以外之人的意义。
曾经的她是多么理智的一个人,总把旁人的关心爱护拒之身外,总以为自己坚持不要,旁人就不会受到牵连。
可她忽略了人性的复杂,也低估了生命的短暂。失去的就是永远失去,再也回不来,活着的人要珍惜当下。
沈念安闭上眼睛,脑子里浮现无数个梦境,再睁开眼时,眸子里一片清明,她笑着拱手,“臣女有一疑还请陛下赐教。”
“准了。”龙椅上的人显然很高兴她的选择。
“可是陛下下令杀了我的亲人?”
“并非。”他横眉竖目,掷地有声。
沈念安的脸上表情有些释然,“既如此,臣女决定改主意,不想知道真相了。”
“也不打算为你的家人讨个公道了?”
面对他如此咄咄逼人的样子,沈念安应对有方,“公道自在人心。”
“很好!既如此,孤便再与你一个机会!”
两个半时辰后,御书房大门打开,沈念安跟着内侍走了出来。
观棋笑着迎上去,她在外头淋了两个半时辰的大雪,睫毛上凝成了一片,暖手炉早没了温度。
“女公子!”可算是等到了女公子。
沈念安心疼她,擡手拍掉她肩膀上落的雪,观棋担心她的胳膊,自己抖落了下来。
雪太大,根本抖不干净。
二人相视一笑,一个没有问如何了,一个也没说怎样了。
“回家。”观棋的眼神立马变了,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喜,是回家而不是回宫,她们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