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眼。“林沁突然转头,被血浸透的唇角勾起熟悉的弧度。这个表情月无瑕太熟悉了——三年前在东海屠龙,当巨龙利爪即将穿透她胸膛时,林沁也是这般笑着跃下船舷,用身体挡住那致命一击。只是这次她手中握着的不再是鱼肠剑,而是能焚尽八荒的燎原烬阳。
月无瑕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闻到熟悉的沉水香,那是她们在江南道观求来的安神香,此刻却混着浓重的血腥气。记忆里林沁总说这味道能安神,可今夜它像条吐信的蛇,顺着鼻腔钻进五脏六腑,搅得五脏六腑都在灼烧。
“气道七转,心脉逆行——“林沁的清叱混着骨骼错位的脆响。月无瑕看见她右手化作虚影,气劲凝成的冰棱瞬间刺入自己左臂经脉。剧痛从心脏炸开的瞬间,她突然想起那年上元节,她们挤在汴京灯市猜谜,林沁指着走马灯上的并蒂莲说:“若真有剜心之痛,我愿替你受着。“
血珠飞溅的刹那,燎原烬阳发出震耳欲聋的悲鸣。月无瑕看见刀身浮现出细密的裂纹,那些被封印千年的怨魂在刀光里扭曲哀嚎。林沁染血的指尖抚过刀刃,忽然轻笑:“原来你也会怕。“这个语气,与她们初遇时在乱葬岗遭遇尸傀,林沁握着她的手将桃木钉钉入尸身天灵盖时何其相似。
剧痛让月无瑕视线模糊。她看见林沁的罗袜被气浪撕碎,白玉般的脚踝缠着褪色的红绳——那是她们在苗疆瀑布下许愿时系的同心结。记忆如潮水倒灌:十六岁生辰那日,她们在梅林里醉醺醺地刻下“除魔卫道“四个字,林沁醉眼朦胧地说要做天下第一侠女,而她笑着说要当那个永远给侠女补刀的玉面修罗。
“阿沁!“这次喊声终于冲破喉咙。月无瑕的伞轰然炸裂,伞面绘着的并蒂莲在罡风中化为灰烬。她扑向那道摇摇欲坠的身影时,看见林沁唇边溢出的血珠在空中凝成并蒂莲的形状——与她们在太湖畔埋下的许愿瓶里,那朵用两人鲜血浇灌的莲花一模一样。
燎原烬阳突然发出龙吟般的颤鸣。月无瑕接住林沁瘫软的身躯时,发现她怀中竟藏着半块焦黑的麦饼——那是她们在逃亡路上,林沁从饿殍手中抢下的最后一点吃食。记忆突然清晰如刀:三年前寒冬,她们蜷缩在破庙里分食这半块饼,林沁把大的那半塞进她手里,自己啃着冻得硬邦邦的饼角说:“等天下太平了,我要顿顿吃三斤重的荷花酥。“
“原来你一直带着这个。“月无瑕的声音发颤。她轻轻掰开林沁紧攥的手指,焦黑的饼屑簌簌落下,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林沁的睫毛忽然颤动如垂死蝶翼,染血的指尖摸索着触到她脸颊:“你...比画上的玉面修罗...好看...“
远处传来晨钟轰鸣。月无瑕看着怀中人渐渐涣散的瞳孔,突然想起昨夜国师破碎的星盘。二十八宿中象征“玉碎“的危宿正对应她眉心朱砂,而代表“琉璃“的心宿,此刻正在林沁逐渐冷却的胸口闪烁微光。
“说好要当我永远的刀鞘呢?“她将脸埋进林沁染血的衣襟,泪水砸在那些凝结的血痂上,绽开朵朵红梅。燎原烬阳突然发出悲鸣,刀身裂纹中涌出万千幽蓝火焰,将两人笼罩在星火织就的茧中。
晨光刺破云层时,古寺檐角的青铜风铃再次响起。只是这次的声音里,多了些清越如玉石相击的清音。月无瑕望着掌心缓缓愈合的伤口,那里悄然浮现出一朵并蒂莲的印记——与她们埋在太湖畔的许愿瓶里,那朵用血浇灌的莲花渐渐重合。
噬仙蛊·赤蛊娘
称号:万蛊心魔
诗号:“赤练缠心噬仙骨,蛊虫泣血炼魔躯。
千山笑我疯癫客,一念成魔万念枯。“
寒琦和葛夕清找上了门。
“怎么了,两位小兄弟,想来找我买什么蛊虫吗?我这里什么都有,活死人肉白骨的都有。”
青石巷的苔痕在暮色里洇开墨色,寒琦数着第七块碎裂的界碑时,檐角铜铃正被穿堂风撞出湿漉漉的响声。他望着门扉上盘踞的赤链蛇木雕,鳞片缝隙里凝结的血垢在夕阳下泛着玛瑙光泽。
“当心。“同伴葛夕清忽然按住他执灯的手腕。青年修长的手指在灯笼纱面上投下阴影,那盏鲛人脂凝成的灯盏便晃出涟漪状的光晕。门环上的饕餮纹突然转动眼珠,青铜锈迹簌簌剥落,露出内里暗红的血沁。
门轴发出年轮断裂的呻吟。
满室蛊香扑面而来,却不是寻常龙涎沉水的馥郁。寒琦的鼻腔先触到腐土里新翻的蚯蚓粪腥气,旋即被某种淬火的铁锈味扼住呼吸——像是有人将百具尸体熬煮成膏,又在月圆夜拌入朱砂与尸蜡。
“小郎君们闻到我的嫁妆了?“珠帘后转出个绯色身影,银发用九枚骨簪绾成倒垂的曼陀罗。那女子赤足踏过青砖,脚踝银铃摇碎满地光影,玄色裙裾翻涌时露出小腿上蠕动的蛊虫,鳞片折射出虹彩,恍若有人把万千萤火缝进皮肉。
寒琦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错金刀。刀柄缠着的鲛绡早被冷汗浸透,此刻正贴着皮肤渗出细密血珠。他记得三日前在茶馆听过的传说:赤蛊娘的宅院每块地砖都嵌着人骨,屋檐下挂的琉璃灯是用人眼珠糊的。
“想要点什么?“她斜倚在描金漆案前,指甲染着凤仙花汁,却在末端凝出铁锈般的暗红,“活死人肉白骨的方子?还是能让活人替你挡灾的替身蛊?“案头琉璃瓶里的蛊虫突然集体昂首,细如发丝的节肢敲击玻璃,奏出类似婴啼的调子。
葛夕清忽然向前半步。他玄色广袖掠过案角,带起一阵檀香,却遮不住袖中寒芒——那柄淬过蛇毒的匕首正在鞘中震颤,刀镡的睚眦兽首正对着女子裸露的脚踝。
“我们要活蛊。“寒琦听见自己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解下腰间鎏金错银的拜帖,七宝香囊坠着的辟邪玉在案头烛火里泛着青光,“听说您这儿有能钻进心脉的赤练蛊。“
空气突然粘稠起来。赤蛊娘的笑声像千万根银针刺入耳膜,她腕间银镯炸开成赤练蛇,蛇信扫过寒琦执拜帖的手。青年猛然缩手,却见掌心浮现蛛网状红痕,那些血丝正沿着经络游向心口。
“果然是你们。“女子染着丹蔻的指尖抚过唇角,“二十年前用离魂蛊毁了赤水寨,如今又要来取我的本命蛊?“她忽然掀开左胸襦裙,心口处趴着只三眼蟾蜍,鼓膜般的眼球映出两个少年扭曲的面容。
寒琦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记忆深处浮出个暴雨夜,父亲书房燃烧的《巫医秘典》,母亲坠入化蛊炉前最后的眼神。他按住怀中突然发烫的青铜蛊铃,那是今晨从父亲棺椁夹层寻出的遗物。
葛夕清的匕首终于出鞘。蛇形吞口割破空气的刹那,整间屋子突然陷入绝对黑暗。唯有女子心口的蟾蜍泛着幽绿,照亮她骤然狰狞的面容。无数蛊虫从她发髻、裙摆、袖口喷涌而出,赤练蛇的鳞片刮擦青砖,溅起点点火星。
“叮——“
错金刀劈开虫群时迸出金石之声。寒琦的刀锋燃起幽蓝业火,这是临行前国师给他的《焚蛊诀》。火光里他看见惊人真相:所有蛊虫心口都嵌着米粒大的朱砂痣,排列成北斗七星阵。
“原来你们早就...“赤蛊娘的尖叫被刀气截断。葛夕清的匕首精准刺入蟾蜍第三只眼,毒液顺着七窍流入时,女子突然化作漫天赤蝶。但那些蝶翼上布满细密针孔,每个孔洞都伸出肉眼难辨的银丝。
寒琦的刀锋突然转向自己心口。业火映亮他苍白的脸,刀尖挑开的皮肉里钻出条赤练蛊,蛊身鳞片竟与父亲临终前咳出的血痂形状相同。赤蛊娘的狂笑从四面八方涌来,他听见无数亡魂在蛊虫体内哀嚎,有个女声格外清晰:“你以为报仇就能救回他们?“
剧痛从心脉炸开时,寒琦看见自己的血在青砖上蜿蜒成符。二十年深埋地底的记忆冲破封印:暴雨中的化蛊炉,母亲被剥下的皮囊,还有父亲用最后气力刻在他襁褓上的谶语——“双生子,承蛊毒“。
葛夕清的闷哼从身后传来。寒琦转头时瞥见同伴七窍流血,却笑着扯开衣襟,心口处插着半截银簪。那簪头雕刻的曼陀罗正与赤蛊娘发间的九枚骨簪同频震颤,簪尾细链连接着寒琦腰间药囊——里面装着的本是解毒散。
“你早知...“寒琦的嘶吼被血沫呛住。葛夕清染血的手指在虚空划出卦象,正是国师教他的“偷天换日“局。那些被赤练蛊吞噬的记忆碎片突然重组:二十年前被献祭的双生子,其中一人被做成了活蛊炉。
漫天赤蝶开始自燃。赤蛊娘的尖啸带着金属刮擦声:“不可能!你们怎会...“她心口的蟾蜍突然爆裂,毒液在空中凝成血色小篆——“双生劫,蛊中生“。
寒琦握刀的手突然不受控地调转方向。错金刀没入葛夕清心口时,迸出的却不是业火,而是冰蓝蛊毒。同伴倒下前最后的眼神,与记忆里那个暴雨夜推他进蛊炉的模糊身影完美重合。
“好孩子。“赤蛊娘的本体从血雾中显形,竟是具浸泡在蛊虫堆里的干尸,“你父亲剖开你兄长胸膛时,就该想到...“
话音未落,寒琦突然笑了。他沾满两人鲜血的手指插入自己伤口,挖出血淋淋的赤练蛊。蛊虫在掌心扭曲成婴儿啼哭的形状,他想起今晨在父亲牌位后发现的那卷《双生蛊经》——“以吾骨血饲汝,可破血亲局“。
当赤练蛊钻入心口的瞬间,所有记忆如潮水倒灌。他看见五岁时的自己给浑身溃烂的兄长喂药,药汤里沉着细小的蛊虫卵;看见十六岁生辰那夜,葛夕清将淬毒匕首刺入他后心时,眼中闪烁的竟是赤蛊娘才有的金瞳。
“原来我才是...“寒琦跪倒在蛊虫尸骸堆中,看着自己的血滋养出全新赤练蛊。那些蛊虫爬上葛夕清青白的脸,在他唇角凝成诡异的笑。远处传来打更声,惊醒了沉睡在瓦瓮里的百蛊,它们此起彼伏的吟唱声里,混着句极轻的叹息:
“该回家了。“
寒琦问道噬仙蛊赤蛊娘:你说你这里什么蛊虫都有,“欲盖弥彰”有没有。
噬仙蛊赤蛊娘:可幻化万物的“欲盖弥彰“?你想要这个?小兄弟,这个不卖,你也出不了价钱。
寒琦:我用涅盘蛊和你换,被封在这个脉轮里的就是。
噬仙蛊赤蛊娘一看,竟然是真的。
青石巷的苔痕在暮色里洇开墨色,潮湿的砖墙沁出暗红霉斑。寒琦数着第七盏白纸灯笼时,檐角铜铃忽然震颤着裂开雨声。他按住腰间剑柄,青铜鳞片在掌心硌出细碎血痕——那剑柄缠着的褪色布条,还沾着三年前北荒雪原的冻疮痂。
“小兄弟要寻什么蛊?“
珠帘晃动的刹那,赤蛊娘指尖的银铃铛正撞碎一缕沉香。她倚在湘妃竹榻上,绛红纱裙裹着蛇一般蜿蜒的腰肢,脚踝银镯缀着的九枚玉环,正随着盘踞膝头的碧蝶蛊叮咚作响。寒琦嗅到空气里浮动的腥甜,像暴雨前翻出泥土的蚯蚓混着铁锈味。
“欲盖弥彰。“他望着梁上垂落的蛛丝,那些精巧的银丝正在暮色中泛起珍珠母贝的光泽,“能幻化万物的......“
“嚯。“赤蛊娘忽然轻笑,腕间玉镯撞得碧蝶振翅,“小兄弟倒识货。“她懒懒支起下巴,烛火在她眼尾金箔似的妆纹上跳跃,“但你知道这蛊虫该怎么养么?要喂七七四十九种至情至性之人的眼泪,还得用施术者半截脊骨作引。“
寒琦的指甲陷进掌心。他闻见对方袖口渗出的苦杏仁味,那是腐心蛊特有的气息。三年前在云梦大泽,那个用腐心蛊操控尸傀的苗疆巫女,就是用这种味道掩盖尸臭的。
“我用这个换。“他解下腰间皮囊的动作比拔剑还快,晒得发烫的羊皮卷在空气中抖开,露出蜷缩的青金色蛊虫。当那对琥珀色复眼在暮色中亮起时,梁上悬着的青铜风铃突然齐声尖啸。
赤蛊娘的瞳孔骤然收缩成竖线。她指尖银针正要刺向寒琦咽喉,却僵在半空——那皮囊里蠕动的青金色蛊虫,周身竟缭绕着涅盘凤凰才有的涅盘劫火。她染着丹蔻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直到血腥味漫过苦杏仁的腐气。
“你从哪得来的?“她扯断颈间璎珞,翡翠坠子滚落时在青砖上敲出金石之声,“天山雪蚕的茧壳不该有这种......“
话音戛然而止。寒琦的剑锋不知何时已抵住她心口,剑柄缠着的布条正渗出黑血。那些布条原本是靛青色,此刻却像被抽干魂魄的蛇蜕,在月光下泛着森森白骨的惨白。
“三年前你在北荒雪原,“他盯着对方眼尾的金箔妆纹,“用七十二道锁魂钉封住我师兄的尸傀时,可曾想过涅盘蛊的宿主会追着腐心蛊的气味找来?“
赤蛊娘突然放声大笑,腕间玉镯迸裂的碎玉划破她雪白的手腕。当血珠滴落在青砖上时,那些霉斑竟像活过来般疯狂生长,眨眼间爬满了整面墙壁。她染血的唇勾起艳丽弧度:“小兄弟可知,欲盖弥彰最有趣的不是幻化万物......“
话音未落,整座青石巷突然陷入死寂。悬在梁上的青铜风铃结出冰霜,檐角坠落的雨珠悬停半空,连赤蛊娘睫羽上的萤火虫都凝固成琥珀。寒琦看见自己的倒影在对方瞳孔里碎裂,无数记忆碎片裹挟着血雨扑面而来——
他看见师兄被钉在青铜棺里的尸傀正在融化,腐心蛊的银丝从眼眶钻进头颅;看见自己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用冻僵的手指扒开师兄胸腔取出那枚跳动的涅盘蛊;看见赤蛊娘立在尸山血海之上,脚下踩着的正是师兄布满尸斑的脸。
“叮——“
剑锋震颤的嗡鸣刺破凝滞的时空。寒琦惊觉自己仍保持着递剑的姿势,而赤蛊娘正用染血的指尖抚过剑脊。那些凝固的血珠顺着她指缝滑落,在青砖上开出妖异的曼珠沙华。
“好个干净利落的噬主。“她舔去指尖血渍,舌尖艳红如毒蝎尾刺,“三年前你师兄没能做到的事,倒是被你学了个十成十。“
寒琦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漏下的血珠在月光下泛着金砂般的光泽。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心口不知何时插着半截银针,针尾缀着的碧玉正与赤蛊娘腕间残破的玉镯共鸣。
“你早就知道。“他抹去唇边血渍,染血的指节捏碎袖中暗藏的磷粉,“从进巷子开始,这些灯笼、沉香、还有你身上腐心蛊的味道......都是圈套。“
赤蛊娘忽然贴近他耳畔,发间茉莉香混着腐臭扑面而来:“小兄弟可知,欲盖弥彰最妙之处......“她冰凉的舌尖扫过他颈侧动脉,“在于施术者永远不知道自己会被反噬成什么样。“
整条青石巷突然翻转过来。寒琦看见自己倒悬在墨色天幕下,无数记忆丝线从心口延伸出去。那些本该死去的师兄在血雾中朝他伸手,腐心蛊的银丝正将他的魂魄与涅盘蛊慢慢绞缠。
“现在收手。“赤蛊娘的绣鞋踏在他胸口,玉镯压住他心口旧伤,“把涅盘蛊给我,我教你如何用欲盖弥彰把那些脏东西都藏进......“
剑锋贯穿她咽喉的瞬间,寒琦听见三百六十根心弦同时崩断的脆响。赤蛊娘瞪大的眼睛里映出他扭曲的倒影,那些本该封印在欲盖弥彰里的记忆正化作血色蝴蝶,扑簌簌落满她裙裾。
当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时,青石巷的砖瓦已变成流动的琥珀。寒琦跪坐在巷口,怀中涅盘蛊正在啃食赤蛊娘残留的蛊虫。他摊开的掌心里,半枚染血的玉镯正与师兄遗留的青铜剑穗严丝合缝。
远处传来早行人的脚步声,潮湿的青石板却倒映着漫天星斗。寒琦知道有些门一旦推开,就再回不到有晴有雨的人间了。他最后看了眼掌心纠缠的蛊虫,将玉镯按进心口旧伤。
晨雾漫起时,青石巷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只有梁上悬着的青铜风铃,此刻正结着层薄霜,在朝阳里折射出虹彩般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