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种动物可以比喻我,那一定不是小兔子那样的可爱,也不是小猫那样的慵懒,更不是小狗的憨厚,只能是森林中的刺猬。隆中时先生曾抓过一只给我看,这样的小东西,看着凶狠,其实它有着最柔软的肚腹,和那一层最后的刺。
“不白听你的。”长音看着让人舒服,有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一如曾经的孔明,“在下喜爱琴曲,但凡琴曲,曲由心生,不经历人间四苦,何以有动人心弦的琴声?但我还太年轻,如何能有这般深沉的领悟,所以我游历四方时爱听别人的故事,或喜或悲,对于说故事的人来说,我是一个外人,但,但凡世人,往往只愿将心事说给陌生人听,我听了他们的喜悦,他们的悲苦,他们的无可奈何,而后为他们奏上一尾琴曲,算作余响。”
我只有些不信:“真有人会把自己的事情说给旁人听?”
长音高高的提起酒杯,一线透明的佳酿从空中倾泻一柱,酒香漫溢:“五年前,我去柴桑求学,在那里曾经遇见过一位极年轻的夫人,那夫人生的貌美倾国却郁郁寡欢,她的忠婢请我去奏一曲长琴,为她化解忧愁。我见到那位夫人的时候,她无双容颜,却心力交瘁,看着将不久于人世。她对我说,年轻真好,看见你就像看见了故人。”
“嗯?”
长音笑了:“现今世上,大凡有举止的君子只要不是白发苍苍,大多都如长音一般起码看着很温和吧,长音斗胆猜测,姑娘你第一眼看见我的时候不是也将我认成了旁人?”
此人倒还有读心的本事!
我嘴硬:“我没有!”
他只只一笑,不说破,继续说:“那位夫人让长音铭记在心,不止因为她容颜无双,而是,从来都是长音为旁人奏曲,而这位夫人却为我奏了一支琴曲,琴曲音绝的那一刻,她便芳魂远去。”
我起好奇,问:“是什么样的琴曲?她是谁?”
“我已从她的琴音中知道她是谁了。”长音走回长琴边,信手寥寥拨动了几弦,“这曲声姑娘不是听过了吗?满堂听客,唯有姑娘一人泪湿满颊。”
我有些迟疑的问:“这……这曲子说的什么?”
“什么?”长音疑惑,“你能为曲落泪,却听不懂曲子里的意境?这不应该啊。”
我有些赧然,很是不好意思的说:“他……他们都说过我是一个木头,其实我听不懂曲子,只是听个热闹而已……”我低了声音,缓缓的说,“我家先生也会弹琴,他的琴音比你的更好听,弹琴的样子也很好看,他的琴音我听了八百遍了,就连别人都能从曲中窥见他三分心意,而我从来听不懂……可能是我太笨了吧。”
“能为《孤鸾》落泪的人,绝不会愚笨。长音妄自揣测,姑娘应该不是听不懂他的琴声,而是姑娘不需要从琴声中窥测他的心意。”
“这又是为何?”
“曲,乃心声,姑娘应该知此人甚深,所以才不需要从曲声中揣测他之心意。”
“那你可说错了。”我摇头,“原来我就看不懂他,现在更不懂他,我觉得我从来没有一天懂过他。只有他懂我的份,我怎么会懂他呢?”我拿起桌上放的酒觞,仰头一饮而尽,这酒是好酒,就是有些辣,呛的我眼泪差点出来,“你说的那夫人呢?她是谁?”
“陌路相逢,何必刨根问底?长音不也没问姑娘名姓吗?”长音失笑,“姑娘可愿将你的故事讲给我听?”
外面一更梆子声响,月色更明。
长音将火烛拨的更明亮了些,道:“姑娘不必顾虑,蜀中不比中原,民风比中原开放许多,如你我这般秉烛夜谈也再常见不过,你听,楼下的酒酣声比方才更浓了。”
我喃喃着:“天下还没太平,就已经这样纸醉金迷了吗?”
“自古川蜀难行,天下再乱,于川蜀人民却很远很远,再加上前任刘璋喜好奢靡,仗着天险一贯如此罢了。”
我起身道:“多谢你的酒,只是我的故事,并不能告诉你。”
长音并不生气,说:“长音理的,虽然方才长音说大多人愿意将自己的故事说给旁人听,但是也不是人人都愿意告诉陌生人的,何况是长音这样不知底细的人。”
长音站在灯下,墨发尽染,眉目清秀,白衣红线,风姿无双,徐徐而谈,真的像极了年少时的孔明。
方才那一杯可能是烈酒,很是上头,我瞄到书桌边立着的一柄长剑,忽起了心思,一步上前拔出了长剑,而后不待他明白过来,一剑递在他颈边!
剑及肌肤,他也只略略低头看了一眼,对我笑道:“好俊的功夫。”
“你到底是谁?不说实话我就杀了你!”为表恐吓,我手下了一分力气,一道极细的血线顺着剑刃流淌。
长音微微一笑,道:“在下长音,乃一名琴师。”
酒劲上头,这般镇定自若道模样与记忆里那人不谋而合,别说利刃加身,就是刀劈火烧,那人也从不会皱一下眉头,不论是千军万马的乱军从中,还是高高的庙堂之上,从不曾有一丝的惧意,永远都是这样的闲庭信步,笑言天下。
我的泪水忽然就从脸颊落下,怔怔的问:“允我的,何时才能兑现?”
面前的人似乎微微皱眉,而后轻声说:“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