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遐征,你一路走来,遇到了不少困厄,好在都挺了过去。你所遇之人,有些属实该杀,有些却无端卷入这场漩涡。”
“不错。我到今天位置,固然有无可奈何之苦,亦曾牵连无辜之人。明玕,若你从旁判断,又该如何评断我的是非功过?”
云明玕以玉指轻抵嘴唇,沉吟片刻后,深沉语调回应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虽无大过之罪,然而也谈不上有何功绩。”
他回味当初自己武功微末、道行未深之时,云明玕对他严格教导,毫不留情训斥。眼下她深思熟虑之态,口中所道言辞,与昔日别无二致。
夕阳照下,映得二人脸上发红,这一幕似曾相识。历经铅华,谁人又能想到往日情景,此时竟能重现?
云明玕侧身过来,手指轻轻卷起,清咳一声,脸朝着陆遐征,问道:“你…可曾成家?”
他紧闭嘴唇,也不答话,只是站起身来,将坐在草地上的云明玕也拉起,说道:“我带你去看几样东西。”
云明玕疑惑不解,“你欲带我去何处?”
“跟我来便是。”他未作解释,只因想带云明玕去坟墓前一观究竟。
既为了去看他为父母和云明玕所立墓碑,表明自己未撂下肩上重担,从未忘记承诺;也为了回答刚才问题,让云明玕见见此生最爱之人。
自万福洞踏出,天色已向晚,山径幽深,尚未及山脚,一片暗红色火光映入眼帘。举火把士兵高声呼唤自己名字。
陆遐征凝神一看,为首士兵面露喜色,高声喊道:“太尉,终于寻到您了!”
云明玕跟随在他身后,也被火光映照。士兵们皱眉,怒斥道:“什么人?鬼鬼祟祟跟在太尉身后?”
她停下脚步,以冰冷且略带愤怒口吻回应:“我并无恶意。”
士兵不依不饶,厉声训斥道:“大胆刁民!既见当今太尉,为何不跪?”
他连忙伸手,止住士兵,示意他勿要再胡言乱语。士兵见他面露不悦,只好低头默不作声。
这一路,二人言语并不多,但他一直不断向内心发问,“你到底更喜欢谁?”
如果在昔年刚识芮伊洛之际,此问题还尚有争议余地,然而今时今日,答案已无疑显而易见。
芮伊洛从观日台摔下那一刻,他便誓言终身不再爱他人。所有爱意思念,自此沉寂,从此不见天日,永恒独守寂寞。
今日重逢云明玕于这尘世之间,不过是老友喜悦重逢,不再有往昔依赖与爱恋。
对云明玕之爱,已于岁月长河中渐行渐远,仿如昨日之梦,模糊而又不可捉摸。
见到她之后,心海翻腾,惊喜之中夹杂着深深愧疚。他清楚明白,对云明玕已无爱慕之情。
若是云明玕死去,自己与芮伊洛结为连理,尚情有可原;而她并未死去,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让陆遐征只觉自己实属朝三暮四,心意不定之人。
没有回应的爱情,如若不再坚持,是否是一种罪过呢?
与她在万福洞中度过的岁月中,他一直心怀疑惑,云明玕对自己是何种感情。友情、爱情、亦或是亲情?
自己对云明玕,又是何种感情,懵懂朦胧依恋,还是情窦初开陪伴?
现下,问题已不再重要,陆遐征心之所属,自此唯芮伊洛一人。
云明玕对自己极为重要,是当年落魄寂寞时唯一陪伴,长夜未明时唯一星光。
但他与云明玕并非恋人,有的只是一厢情愿,二人仅是朋友,生死患难朋友,或者是亲人。
以朋友、亲人之名,他便没有负云明玕。云明玕落陷流沙河时,自己拼命去寻;而后也将苑广寒杀死,报了结下冤仇,可谓是仁至义尽,无需自咎。
捋清楚自己情感,陆遐征觉得如释重负。今日难得重逢,定要与其畅饮一番,诉尽胸中苦闷。
另外,她一生颠沛流离,如今自己大权在握,也要让她共享荣华。若云明玕有意,自己将丞相、太尉之位拱手让出,也不是不可。
冽骨之寒自山间涌来,除却早已习以为常的陆遐征与云明玕二人,其余人皆浑身颤栗,心悸不已。虑及天色已晚,墓园难行,陆遐征提议留云明玕于军中,共叙旧事,明日再启程祭奠双亲与爱妻。
他转身看向军中诸人,朗声说道:“今日有贵客临门,尔等速速安排酒宴,为她接风洗尘。”诸军闻令,纷纷应诺,迅速准备起来。
云明玕面露难色,说道:“我此番也有要事在身,不便久驻。”
他虽内心焦急,但早已摒去年少躁动,表面沉稳回应:“天意让你我二人重逢,此时不聚,更待何时?你有何任务,尽管说来,我与你办妥。”
她突然发问道:“你如何看待神树?倘若有…匪…再度来袭,你当何为?”
陆遐征甚为奇怪,面色微变,说道:“神树乃天赐神物,庇佑我大桢国万民。若匪帮胆大包天,妄图袭击神树,我必诛之。”
她低下头去,表情痛苦,泛白嘴唇紧闭,久久终于挤出来七个字,声音虽小,却如利刃般刺入他心底:“那我便要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