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越发凶猛,震得整个木屋不断摇晃。又一道撕裂天空的雷声劈下,大雨跟着倾斜,狂风随之摆弄。
本来就摇摇欲坠的木屋整个墙壁和屋顶被连根拔起,木块被吹得四处乱飞,散落掉到湖中、后院,有的被吹到悬崖之下,再无半点回响。
陆遐征猛地站起,试图抓住被风吹起的木床,可是它也被拆得七零八落,随风飘去。他运起周身功力,才勉强站稳,竭力护住自己没有被吹下山。
眼前一片狼藉,他失去了一切,双亲不复,挚爱无踪,就连唯一的栖身之所也化为乌有。他站在倾盆大雨中,张开双臂,大声嘶喊抽泣。
雨滴打在他身上,久违感觉重新出现。雨滴成了他和外界唯一的纽带,将大桢国感触带给陆遐征,浸湿到身体里,针一样一下下刺向他早就麻木不已的灵魂,刺醒他的沉睡已久,刺醒他的行尸走肉。
在风雨中,面对着败井颓垣,他不再埋怨上天为何连最后栖身之所都要剥夺,反而如醍醐灌顶。
在洞中日日夜夜,他活得浑浑噩噩,梦境与现实难分,陆遐征一度失去的清醒头脑被这场雨再次唤起。
所有挚爱之人已经离去,自己孑然一身,在此茍且偷生又有何用?
沉浸在痛苦中,只会习惯痛苦、甚至爱上痛苦,整日自暴自弃,无所事事,不断麻痹自己,来获取精神上的麻木与愉快。
然而,此又有何益?客观世界没有任何变化,苑广寒依旧平步青云,志得意满;自己依旧只能蜷缩在犬厌人弃的层峦山,如今连居所都被毁掉。
他又想起当日老人所言:迎随世事之规律,积极面对挑战,而非深陷自建之虚幻城堡。
他骨子里终于重新意识到,自己使命还没有完成,干呆在洞中不是长久之计。葛河虽死,苑广寒尚存。在陆遐征心里,云明玕是初次心生情愫之人,苑广寒却眼睁睁将她从手中夺去,简直十恶不赦。
现在只凭自己力量,确是难上加难。好在他外表变化极大,声音也变得沧桑起来,不需要什么伪装,也可以自在行走,不被察觉。
他待到大雨停歇,准备离开洞中。当日有云明玕之时,双人配合,爬出洞并不是什么难事,而如今只有自己一人,是要稍费些力气。
陆遐征运起矫健身躯,逆瀑布而上,行至狭窄洞口处,指尖和脚尖扒着凹凸不平的岩石,找到支撑点,小心蠕动,一步步爬升,终于,洞口光线逐渐明亮,洒在汗湿的额头上。
他头顶冲出洞口,擡头仰望天空,深深吸了口气,毅然往山下走去。
山间阴森寒风在呼啸,抽动着稀疏树叶,发出低低哀嚎声。树木扭曲,枝干交缠,苔藓和蕨类植物遍地。
如今的层峦山,依然恐怖,没有墓碑栖息的亡魂聚集在一起,赶走了美好的生命气息,冰冷散发出死亡宣告,阻住想要前来的路人。
但山间已不再弥漫着恶臭,显是许久没有增添过尸体。
不过,在陆遐征眼里,如此种种反而成了优点。早已习惯寂寞,不惧怕所谓的孤魂野鬼,反倒惧怕无人搭理。
在山脚下,他回头望了一眼,心中如明镜般清晰,亦是无比决绝:这一次离开,自己不会再回来了。抛下山洞、抛下层峦山,也抛下稚嫩和虚念。
他没有坐骑,只得孤身步行。途中,穿过条条小溪,涉足于凉爽溪水,蜿蜒过茂密森林,远离高山静谧。
他对路途不甚熟悉,没了云明玕的指引,只能摸索前行。走着走着,似是偏离了方向,来到一处荒芜古墓群中。
道路之间,蛛网交织,尘埃满积,棺椁之处,更觉凄凉。棺木破损,尽为野藤所缭绕;尸骨零落,四散于砖石之间。
突然间,传来悠悠哭泣之声,若有无数委曲,听来既可怖,又可怜。
陆遐征稳住心神,定睛望去,只见一幼女于古墓之侧悲恸,其状甚是令人怜悯。
她面黄肌瘦,恰如秋叶之色,又如久病之容。几至骨瘦如柴,衣衫褴褛,举动无力,可见是常年来生活困顿。
仔细瞧瞧,那女子脸上颇有瑕玷,一层胎记落在左眼处,紫红色深印围住眼眶一圈,突兀得很。
陆遐征举目四望,但见四周荒凉,古墓颓败,更增凄凉之感。
他本欲前去救济,刚挪开脚步朝其走去,只见一人已行至小女身前,身材高大,头戴墨色纱帽,身穿玄纹黑金色外衣,眉若刀削,气质斐然,与破败之景全然不符。
他觉得来者面熟,暗自思忖道:“此人不正是当日东南坊市所见之人,名叫…对了,宁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