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竟然会慌张。
竟然有事情会让哥哥慌张。
他的心悄悄一沉,真相,似乎已经尘埃落定。
“你在不在家吃饭?”杜东景问。
杜西亭摇头,看着哥哥的眼睛,黯黯地感到刺痛。
“你怎么回来了?”
“北北让我来帮她拿东西。”
“噢,对了,”杜东景领着杜西亭往楼梯另一侧的房间走,“北北说给你的礼物放在你房间里。”
他转动把手打开门,空旷的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床,床下铺着一张深蓝色的长毛地毯,而窗边的那张木头桌子,上面的玻璃板反射着窗外的风光——除了那一片蓝天绿叶的投影,桌上空空如也。
“诶?”杜东景走到桌前,不敢相信似的在桌上摸着,“没放这里吗?”
杜西亭站在他身后,手指伸进镜片里揉了揉眼睛。
“你已经拿了?”杜东景转过身,看着弟弟,一点不安一闪而过,他很快就调整好了呼吸,留给杜西亭一个深不可测的神情。
可杜西亭一眼就看穿了他层层叠叠的伪装,跨过密密麻麻阻挠,看到了他的心虚。
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那是他的哥哥啊……
杜东景低头看了看桌子,又转回脸看向弟弟:“你拿啦,那只小老鼠?”
风忽然刮得急了些,玻璃上反射的树叶左右晃动起来。
杜西亭觉得很灰心,谁都可以做那种事,除了哥哥——他心里最敬、最爱的大哥。他人生的长桌早在十四岁那年就有一条桌腿被锯掉了一截,这张桌子之所以没有晃动也没有歪倒,是因为底下垫了两本书,十八岁的时候,父亲的再婚抽掉了一本,而二十八岁的今天,哥哥和继母的不伦,抽掉了另一本。这张桌子再也不会稳了。
看着哥哥的眼睛,他又拿食指的关节在眼角揉了揉。
他说:“没有,李阿姨说帮我拿到车上去了。”
杜东景松了一口气,大步走到他前面,又问:“北北让你拿什么?”
杜西亭恨恨地盯着哥哥的背影,恹恹地说:“她的课本。”
“她真是的,几岁了还这么丢三落四。”
他没有搭腔,跟着哥哥走到北北的房间。
“什么书啊?”杜东景歪头看着桌子上厚厚的那摞课本。
杜西亭随手抽出来一本《法语阅读教材》:“这个。”
杜东景瞥了眼:“行,走吧。”
两人的脚步沉重、凝重地和深棕色的木地板和声。
“诶,对了,”杜东景扭头说,“你上午去医院了是吧?”
“嗯,待了一会儿北北就给我打电话了。”
“情况怎么样?”他放慢脚步,和杜西亭并肩。
杜西亭的呼吸猛地一顿,他在哥哥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大马士革玫瑰的蜜香。他右边的眼皮跳了一下:“肺部拍的片子,医生说大概率是肺癌,然后又做了活检,要三五天出结果。”
“明天上午,我和孝文一起过去。”
听到孔孝文的名字,杜西亭心里又是一紧,他差点忘了,哥哥是结了婚的。那不仅仅是不伦,还是背叛,还是出轨。
杜东景问他:“明天我们去接你吧?两辆车过去,妈妈又要唠叨了,”他夹着嗓子模仿妈妈的声音,“要爱地球。”
杜西亭堪堪勾了勾嘴角。
他们走到了杜西亭的车子旁边。这辆车,还是去年年底杜东景送给他的,因为知道他喜欢詹姆斯邦德。他的上一辆车、上上一辆车、在英国开的车,全都是哥哥买给他的。
杜西亭拉着门把手,忽然有一种奇怪的难过。
人是很容易忘记的,很容易忘记好,也很容易忘记不好。看到哥哥的一件不好,他就立马忘记了以前的那些好;看到眼前的这件好,他心里一酸,就愿意忘记刚刚的那件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