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问:“那师尊是如何抵御那迷药的?”
她没有说两人的真实身份,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试探,祈求一个答案。
许诺自然知晓常乐的意思。她静默片刻,方才说道:“你要记得你究竟是谁。刀剑落在人兽身上会流血,落在木头身上却不会,落在金属身上会飞溅火光,而落在神兵上,甚至连刀都会崩断。”
常乐一时沉默,她的手下意识地捏紧了自己的剑身。她从未对许诺提过自己的真身,许诺也似乎并不知情。
但是现在,常乐有些犹豫。
正想着,许诺又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你便是什么。你看得清真正的自己,才能透过虚妄看到真实。炼虚之境,神返虚无,乘空如履平川,万里若同展臂,潇洒遨游。”
“若是你连自己是谁都没有认清,谈何神返,更谈何逍遥呢?”
话音落下,许诺再无声音,只有最后的一丝叹息,犹带着一缕哀怨。
常乐站在原地,看向远处,轻声道:“我?”
我是谁?
许诺睁开眼,剑令自掌心消散,她没有听到来自常乐的回话。
对她而言,无论是她,还是正在剑门密室里安静吸收灵力,一点点改造自身的许应祈,或是那些曾经在这片大陆上带着剑门弟子们行走的大师姐们,又或是仅仅被常乐握在手中的见微,都是她。
她明晰自身,无论此身是什么,变化万千模样,又或是化身三千,她都是她。
每一道的化身,喜怒哀乐,与人讲经,又或是仗剑江湖。
那些也是她。
每一个她都喜欢着常乐,她早就明晰本心,才会毅然决然将化身转为本体,因为常乐被五色所迷,被眼前的形态所惑,分不出彼此。
但那些剔除灵力,剐肉剔骨,也不过是她通往心爱之人的道路上磨脚的砂砾。她心中只有一个目的,才能往那个目标前行。
但是常乐却不行,她如今是元婴圆满,却迟迟无法抵达炼虚境。是因为她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没有找到真正的那个我。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生死之间也有大机缘。
常乐需要一份机缘,帮助她看清。
她站起身,站在了山石边,妖族用力凿下一块坚硬的岩石,溅起细碎的火光。许诺低头,她的手指抚摸过这些平平无奇的沙砾,将它握在手中。
这些沙砾不过是最普通的沙砾,没有丝毫可以阻碍灵力的感觉。
许诺低头看着,终于抬起头,看向了眼前山石,她的目光幽深,似乎看向了崖体的内部。
常乐抬起手,她看着自己的掌纹,她的掌纹一向清晰,在没有穿越前,曾经被友人笑过。
“仿佛是机器刻上去一样的板正。”
“怎么了?不好看?”
“掌纹嘛,哪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就是觉得有点刻意。”
常乐皱起眉头,她道:“我到底是谁?”
对常乐而言,她是穿越的人,虽然接受了剑鞘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但还是不够吗?
不够在何处?
常乐转过头去,玄凤正开开心心地低头吃一旁常乐随手洒落的灵谷。她吃得很开心,像一只真正的小鸡那样,这里蹦蹦那里跳跳。
常乐的手指点在玄凤的羽冠上,引来她不满的啾啾声。
“你这个小家伙,为什么不喜欢变成人形呢?”常乐托着下巴问。
却换来了玄凤的嗤笑声:“变成人除了拿东西方便点,其他的有什么好?你们想的东西又多,需要学的也多。再说了,我从出生起就是一只鸟,当然更喜欢当一只鸟了。当人有什么好?”
常乐的手指微微一顿,摇了摇头,道:“白鹤也是变成人形。”
玄凤骄傲道:“她在人类的地盘,当然是化作人形。在我们家乡,都是鸟形,又大,又帅,还特别优雅!喙特别长,特别硬,啄我们特别痛。”
常乐:“……”
她脑海里浮出一只大白鹤张开翅膀低头啄一群小不点屁股的样子。
所以你这么骄傲是做什么?喜欢挨揍?
常乐得了许诺的回答,却只为自己再增加了无尽的疑惑,她想了许久,还是决定不再去想,只是盘膝闭目,陷入内景。
内景之中,一个元神饱满的小小婴儿,眉眼之间与常乐一模一样,正摆出了与常乐相同的姿势在修行。
常乐看着这个“自己”,这就是她的元婴。
在元婴周围,无数金色的纹路笼罩在她的周围,仿佛是一个罩子将她罩住,灵气就通过这些纹路往婴儿身上灌注。而常乐所使用的灵气,也是这元婴通过了这纹路传递到常乐的身体。
像是某种转换装置一般。
常乐打量着元婴,这份灵气转换,她已经运用得当,虽然身体还是中毒状态,但其实有了这些纹路在,她已经可以运转自如。
但元婴和身体之间到底多了一层转换,这让她运用灵力的时候会稍微的迟滞缓慢些许。
若是与强敌生死相斗,吃亏不小。此前与白七郎之战就是如此。
但若是仅仅只看这具元婴,却能察觉它神完气足,周围泛起灵光,显然是一副圆满之境。
只需要一个契机,就可以破婴而出,遨游太虚。
但就是这看似短短的一步,却仿若天堑一般,横亘在两个境界之间,无声而深邃,让人无法跨过。
常乐心中生出些许动摇,心神影响元婴。于是那小小的婴儿皱起了眉头,“看”向了常乐。常乐看到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小脸,看着她的眉眼,抬起的胖乎乎的小手,与自己那一模一样的,被曾经的友人评价为“刻意”的掌纹。
常乐突然浮起了一道念头,她的真身是个剑鞘,那为什么自己的元婴不是一把剑鞘,而是一个婴儿呢?
常乐心中微动,抬起头来,看到元婴正定定地看向自己。
她的眉眼清晰可见,目光清澈淡定,却如同那掌纹一般,好看而刻意。
常乐退出神识,道:“玄凤,转过身去,不许窥视。”
玄凤骂骂咧咧的转头。
常乐则变幻原形,在房间中安静地漂浮着。
眼前的铜镜映照出她的模样,这把剑鞘比起第一次看已经好看了许多。青铜锈色褪去,露出了金色的纹路,能看清上面绘制的山河锦绣,日月星辰,还有无数的走兽奇珍,只是还有些许地方被锈色覆盖,看不太清楚。
她的身子有些微颤,她还从未以剑鞘的身躯来内视自己的身体。
而自己以前学的所有知识,也从未告知过常乐这样会发生什么。
未知代表着恐惧,恐惧则会使人畏惧。
常乐低低笑了声,然后将神识重新投入自己的身躯之中。
片刻之后,常乐猛地变成了人形,她变幻得极,没有控制好自己的身体,一下子跌坐在地。她的手按在地面上,眼中显出不可思议。
“……什么都没有?”
没错,灵力内视,在她原身的身体里,没有金色的纹路,也没有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元婴,或是一把与自己一样的小剑。
而是一片无尽的黑暗与虚无,像是空旷的宇宙,无尽的辽阔,却也空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