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阴沉的夜晚,无星,有寒风和冷雨。
在冬季,这样的夜晚最是熬人。
这是一处野外的荒地,有在黑暗里张牙舞爪,长得怪异的老树,还有一个破败了不知多久的庙宇。
庙宇的大门紧闭,却没有将屋外的寒意隔开。
屋顶早已因为年久失修而塌漏,露出斗大的空洞。
寒风携着细雨借此侵入,而潮湿树枝点燃而起的青烟也从此处往外蹿。
火光摇晃,将一群人的身影投在墙面上,扭曲拖长。光影在人们的脸上跳动摇晃,映出人们过分瘦削的脸,犹如鬼魅。
这些人围在火面前,盯着树枝上挂着的几只山鼠,涎水挂在唇边,时不时吸一口。
他们饿坏了,也走了很久了。从他们皮包骨头的脸上,泛着腐臭气味的布条一般的衣裳上,都可以看出来。
没有人说话,说话要力气,他们已经耗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跋涉到现在,脸上呈现出了一种麻木的绝望。
寒风很冷,细雨也很冷。
人们往火堆的方向靠拢,而有的人却连这一步也挪不动了,只是侧头看着那道火光,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有想。
紧闭的大门被推开,厚实的鞋底落在散乱的灰尘上,发出了清脆又欢快的哒的一声响。
人们转过头,目光投向了进入屋中的三个人。
为首的女性还是可以称做少女的年纪,束着高高的马尾,有一张英气的眉眼,皮肤比东洲的人要更黑一点,身高也要比东洲人更高一些。
她的衣袖和裤腿都收窄,做成很好活动,又或是很好杀人的模样。
而她的腰侧则挂着一把细而长的剑,背后背着一个大木箱子,旁边插着一只拨浪鼓。
说明她是一个货郎。
在她的身后是两个女人,一高一矮,带着笠帽,挡住了细雨,也挡住其他人看过来的视线。
双方的目光一撞,年轻的女性笑起来,露出了两排白牙。她身上没有东洲人惯有的矜持,笑的时候会大大方方地露出自己的牙,显得皮肤更黑,而牙则更白。
“打扰了,此地可是有主的地方?”少女问,声音清脆欢快,像是春日的细雨,让人耳目一清。
众人摇头。
少女又笑:“我与家中两位姐姐路过此地,可借宝地住一夜?”
众人迟疑,目光却看向了人群中的一个人。
少女也朝那人看过去。
他是一个书生,衣着整齐,脸色微白而消瘦,在这群人里显得格格不入。
但奇怪的是,他的存在感并不明显,起码在其他人看向这个书生前,少女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书生抬起眼,他的动作很慢,看过少女又看过她身后的两个人。
他起身,像漫游在大陆上无数的书生那样,躬身行礼,然后轻声道:“不必客气,我们也是路经此地,几位只要没有恶意,尽管用此地就是。”
他说话的声音也如他的表情那样轻柔,让人如沐春风。
少女就笑起来:“如此甚好,多谢了。”
她转身关上房门,其他两人盘坐一旁,少女放在箱子,团团打转,空气里满是她轻哼歌谣的声音。
不是东洲人常听的曲调,却也带着勃勃生机。
火焰升起来了,不知道是因为雨停了,又或是屋中多了三个人,多了一团火的关系,这个大厅里也似乎变得温暖起来。
火光摇晃着,落在一旁倒塌的佛像上,显露出了一丝慈悲。
香味升腾起来,有人悄悄地往少女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火上挂着一只烤鸡,已经被烤得金黄,油水滴落在火焰上,发出滋滋的响声,香气被火熏腾,迅速钻入每个人的鼻子里和肚子里。
有人悄悄地吞咽了下,于是周围此起彼伏响起吞咽声。
有人的肚子滚动鸣响,于是周围也此起彼伏都是肚鸣声,像是雷一样。
恰好此时,少女回转过头来,她的笑容还是那样好看而坦然,就像她露出的那两排白牙一样可爱。
“要不要来一起吃?”
众人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有人小声道:“你,你可知道……这石门道渺无人烟,周围莫说商贾,村寨都没有什么。”
没有商贾沟通来往,没有村寨,就意味着没有粮食,没有食物。
少女笑道:“我知道,不过我很会打猎。所以不必担心,我看你们已经饿了许久了吧?”
说着,她举起了一只鸡腿晃了晃。
众人的目光就跟着晃了晃。
“不要钱么?”有人小声问。
少女回道:“不要。”
她开口,提着烤鸡走到了人群中,也不管旁人紧张地缩了缩,就那样大大咧咧地坐下。然后撕开了鸡肉,于是香气更盛,引得众人连连吞咽。
“吃吗?”她问。
大家连连点头,目光只落在少女的身上。
少女顿时笑起来:“那好。”她看了众人,“你们那么多人,我们吃鸡肉粥吧。”
她说着,摸出一旁的小口袋,倒出小半碗小米,提高了声音:“有水吗?”
“有,有!”
回答她的是个清脆的声音,从人群的深处跑出来一个头大骨瘦,大着肚子的孩子,她穿着男生的衣裳,抱着一个瓷钵,举起来,结结巴巴:“我接的水。”
少女看着她的模样,接过了瓷钵,看一眼里面的水,水底是浑浊的,她冲孩子笑道:“好,多谢你。”
孩子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缩了缩身子,退到一旁。
少女站起身来,开始指挥其他人动起来,自己则悄无声息地在水里扔了道诀,化了一颗丹药,净化了水质。
短短几句话,一只烤鸡,她就与众人打成了一片。等到热滚滚的鸡肉粥被一起喝下去,她就隐约成了众人的首领,与他们坐在一起,热络得像是一家人。
“大概很久没吃到肉粥了,我觉得体力都好了。”
“也有精神了。”
大家低声说着,目光落在少女身上,带着感激。
“大妹子,你们怎么会来这里。”有人问少女。
少女笑:“我与阿姐她们是货郎,本是家住在海边,此间有我的亲友兄弟在,每年寄信来往。可是最近一年都没有接到他们的信,我们很是不安,正好听闻石门道出现了座新城,就过来了。”
大家闻言,深深叹息,劝说道:“不要再往前走了,回去吧,趁现在还可以回去。”
少女摇了摇头:“那些都是我的亲人,我一定要找到他们。”
说着,她比划了下自己的手臂:“我有力气,也是打猎的好手。”
她说完,又给旁边的人分了一杯热水,问:“你们呢?”
“我们?”
众人看着彼此,他们手捧着热水,杯子都有些破损,当然也不是什么好物,暖意从薄薄的杯壁传达到手心里,让人也跟着温暖起来。
另一些人看到,也聚拢过来,哪怕是为了那杯水。
少女的脾性很好,见者有份,不分彼此,让众人紧绷的心情也跟着缓解几分,有了谈兴。
“我们是逃难聚在一起的。”
“不同的镇子,遇到了兼明先生,才一起走。”
少女看向一旁的书生,书生对她点头笑,脸色苍白而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