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的清晨,常乐与许应祈就静悄悄地离开了。
公向明打开窗,只看到一道划过高空的剑气,在天空里拖出道极长的白痕。
“你这么舍不得?”
唐欢打着哈欠说,她站在窗外,也不知道在那里待了多久。
公向明摇摇头:“师叔祖怎么就不想回剑门呢?以前大师姐没事就待在剑门,如今也跟着到处跑了。”
唐欢笑:“师叔祖心怀着天下呢。”
她说着,用折扇拍了拍掌心:“不过倒也正合适,她们去查探,比我们去更方便。关于那件事,我回去禀告掌剑,你就好好待在这里。另外弟子们驻守巡游时,也要查探各宗门的动静。”
公向明点点头,他的眉头皱在一起。
唐欢问道:“说起来,我记得你入道前是有家人的吧?”
公向明点头:“我有血脉后代。”
唐欢问:“可有人能入道?”
公向明露出一个苦笑:“无一人。”说着他顿了顿,“我只是每隔十年便遣人去送一次钱,其他的就没管了……”
唐欢道:“没有责问你的意思。”她说着,看向远方,问,“我只是想问,若是你的话,你想要那样的天下吗?”
修士是多数,凡人则彻底变成牛羊,被敲骨吸髓,彻底榨干血肉。
公向明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厌恶来:“我不愿。虽然如今我对血脉后代已没有什么情谊。但他们终究是我的后人。我的儿子与女儿早就去世,可我还记得他们诞生时心中的喜悦。若我那样做了,我又哪里称得上人族呢?”
但两人心中都明了,这个世界上,既然有公向明这样的人,也必然有完全相反的人。
凡人对修士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唐欢叹息一声,她道:“既然师叔祖她们出发了,我也要走了。”
公向明一愣,问道:“你也走?”
唐欢摆了摆手,说得冠冕堂皇:“我是刑堂堂主,剑门离不开我,这里就拜托你了。”
公向明咬牙切齿,剑门离不开你,就离得开我了吗?
他想了又想,突然又觉得,剑门好像确实可以离得开他。
真是让人伤感。
青色的剑光冲破了薄雾,常乐挂在脖子上的令牌灵光一闪,顿时碎裂开来。
这出入的令牌只能使用一次,花兰因倒是小心谨慎得很。
常乐想着,突觉怀中陡然一动,她低头,看到怀里慢悠悠地爬出了一只挥舞着四只脚乱爬的金钱龟。
模样很眼熟。
常乐抓起金钱龟,和小乌龟的豆豆眼对视。
“……神龟?”
小乌龟发出了嘿嘿的笑声:“你好。”
然后祂就被许应祈提起来。祂缩着脖子,眨巴着豆豆眼,可怜巴巴地看着许应祈:“求求你。”
许应祈:“……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听到你们与小花的话啦。”
小乌龟道:“你们不是想要在人间走一遭吗?就带上我呗?我驮了那么多年的岛,在海里生活了那么多年,看到你们来来走走的,也突然想要去走一走。”
“那就自己走。”
许应祈的手微微收拢,正要将小乌龟往海里扔。
小乌龟急忙挥动自己的四肢喊道:“别扔别扔,我虽然只是一具化身,但我的壳很强啊,炼虚都破不了我的防御。”
常乐的声音淡淡的:“我有剑鞘。坚硬、还能装东西。”
小乌龟:“……”
可恶,祂引以为豪的优点居然不值一提了。
许应祈闻言一顿,想了想,还是把乌龟放在了自己头顶。
常乐疑惑:“师姐?”
许应祈道:“化身剑鞘费灵力,还是用祂比较容易些。”
常乐哦了声,偷眼看了一眼小乌龟。乌龟趴在许应祈的头顶,豆豆眼微微眯起来,看着远处。
“化身也可以离开本体很远吗?”常乐问。
她入道在剑门的一年里,才不过筑基。什么元婴、炼虚,都离他们很远。
负责教导的老师也不会多说那些境地,以免他们好高骛远,不重视基础。
更何况还有道不可轻传的规则在,自然说得越少越好。
小乌龟打了个哈欠,低头看一眼沉默的许应祈,笑道:“自然,化身虽是借由法相而存在,但是化身与本体虽说看上去分开千里,哪怕行走四方,意识却能千里传达,宛若一体。”
常乐扬起眉梢:“那岂不是天下有好多什么老祖之类的化身?”
小乌龟道:“一人有一个化身就已经很难了,还好多。
更何况,炼虚的强者,哪有那么多。就算有,化身就如你的本命灵剑一般,你本命灵剑受损,你都会元气大伤,更何况是同一灵魂分出的化身呢。
所以你们要好好保护我啊。你们剑门已经与蓬莱宫结成联盟了,我虽是一具化身,但也是很重要的。”
许应祈敲了敲龟壳:“你话太多了。”
明明是乌龟,但话又多又密。
许应祈皱着眉头:“跟白鹤一样话多。”
莫不是动物化形都这样?
“不知道白鹤遇到祂会不会打起来。”常乐忍不住捂嘴笑起来。
许应祈认真地想了想,这才摇头:“白鹤打不过祂,祂比白鹤大很多。”
常乐点头,又道:“好久没有看到白鹤了。”她摸了摸自己的储物袋,“到了地方就跟她写一封信吧。”
许应祈瞅眼常乐,低声问:“你要不要给师尊写一封?”
常乐的脸色一僵,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师尊是天下第一人,不需要我写信吧。”
她说着,看到许应祈垂下的眼神,似乎里面还带着一点感伤。
常乐忍不住道:“师姐,师尊她……”
许应祈嗯?了一声,看着常乐。
常乐张了张口,最后还是闭上嘴巴。她确实与许应祈心心相印,但是她与师姐认识前,师姐与师尊还有漫长的时间,她真的有把握能让师姐彻底站在自己身边吗?
或许可以,但是就连常乐自己,也没有做好准备告诉许应祈自己真实的身份。
只要求师姐无条件地向着她、护着她,有点太不公平了。
她轻轻地拍了下身后的剑鞘。
剑鞘稳稳地包裹着见微,见微缩在里面,安静得就像个襁褓里的孩子一般。
常乐想起许诺的样子,沉默着,下次要不对师尊说一声,剑鞘已经归自己的本命剑所有了,让她歇了那份心思?
毕竟除开这一点,许诺还算得上是一个称职的师尊。
常乐低着头思考,她看到绵长弯曲的海岸线在自己眼前展开,金色的沙滩又或是崎岖的石块交杂着往两边延展。
海浪拍打着海面,传来恒久不变的有规律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