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特意绕了远路,踩着自个儿的影子,往老赵家去,生怕被人瞧见。
老赵家新砌的砖院墙上,爬山虎才冒嫩芽。
老王头在门口跺了跺脚,布鞋底上的黄土簌簌往下掉。
才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院里传来收音机里,单田芳的评书《三侠五义》,正说到展昭夜探冲霄楼那段。
"老赵!老赵在家不?"老王头扯着嗓子,边走边喊。
老赵趿拉着塑料拖鞋,汗衫上还沾汗渍,从里屋跑出来,"哎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老王哥咋有空串门?"
老王头把酒瓶子往上一提:"前儿个,在闺女那边县里捎回的好酒,六十度的高粱红。"
他故意晃了晃酒瓶,让里头的液体发出诱人的声响,"想着咱哥俩好久没唠了,这不,就来找你喝两杯!"
老赵眼睛一亮,忙不迭地,招呼人坐。
葡萄架下摆着张掉了,漆的木桌,上头还粘着几粒花生皮。
老王头顺势坐下,从兜里掏出包"大前门",先给老赵递了一支。
烟卷在他指间转了个圈,滤嘴那头朝外。
递烟得把干净那头给人家。
这是他之前在厂子里,天天偷奸耍滑,没有点拍马屁的本事,哪能混了那么多年。
"听说你家二小子要娶媳妇了?"老王头划着火柴,凑到老赵跟前,给他点烟。
老赵嘴上说着"哎呦哎呦,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脖子却诚实地往前伸,烟头精准地凑到火苗上。
美滋滋吸了一口,灰白的烟雾从鼻孔里钻出来:"可不是嘛,新房都看好了,就等..."
他及时,刹住话头,起身朝屋里喊:"孩儿他娘,炸盘花生米!再把昨儿卤的猪头肉切半只!"
老王头不紧不慢地拧开酒瓶盖,醇厚的酒香立刻飘出来:"要说还是老哥你有福气!"
老王头给两人各倒了半茶缸酒,故意让酒线,拉得老高:"要我说啊,这拆迁政策就是好。都给大家分了个大房子!
昨儿签完字,我家那口子,高兴得烙了一摞葱花饼。"
老赵抿了口酒,喉结上下滚动:"现在政府好啊,拆迁政策更是没话说。"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天马行空聊着。
老王头夹了粒刚端上来的花生米,在指尖搓掉红外衣,
"要说拆迁,老哥你昨儿签字倒是爽快。我们那片还在闹腾呢,说补偿标准太低。"
他故意把"闹腾"两个字咬得重了些。
老赵突然呛了口酒,咳嗽着用袖口擦嘴:"这个...这个要配合政府工作嘛。"
老王头又给两人满上:"我听说啊——"
他压低声音,"西头老张家死活不签,结果测量时院子硬是少算了十平米。"
他观察着老赵的表情,"要我说,还是老哥你通透,早签早安心。"
酒过三巡,老赵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
他红着脸拍桌子:"啊,我家赵全就是个有福气的!不怪他爷爷给他起了个福禄双全的名!
这不,一到年纪,这要找媳妇,立刻有人保媒,之前缺少房间,这不又有了,想换了体面的工作,这又送上门了......"
说着说着,突然警觉自己说多了。
吓得四下张望,才压低声音:"老哥是你,我才跟你说的啊,你可别往外说......"
老王头装作醉醺醺地点头,手里的酒却悄悄泼在了身后的草丛里。
又是,三杯酒下肚,老赵的舌头都大了。
老王头就开始套话了,“老哥你昨,怎么那么快签字啊,不多薅点!”
"嗨,这早谈好了,那汪主任都答应给我家往外扩...呃...扩二十平了,这个数,可以了!可以了!"
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哦哦,还让我家阿全去街道办,当临时工..."
“这临时工都当得了,到时候,再走走关系,这正式工也没问题啊!”
老王头捏着酒盅的手一抖。
前些年,公社改街道时,多少人挤破头都想把子女塞进去吃皇粮。
这个人,把大家都卖了,给他自己的儿子换了个工作,又给他家换了个大房子。
好,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