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香片!窨得足!花香透骨!便宜喽!”
茶博士们站在自家铺面前,或是拍着胸脯高声吆喝,或是托着茶盘,将冲泡好的茶汤奉给驻足的路人品鉴。衣着体面的商人、精打细算的管家、附庸风雅的文士、乃至提着竹篮的市井妇人,穿梭其间,挑选着心仪的茶品。
澈儿放慢脚步,如同一个真正来买茶的客人,信步闲逛。他并未进入任何一家大茶庄,反而在几家看起来生意兴隆、顾客盈门的中等茶铺前流连。沈骁会意,也收敛了武将的锐气,像模像样地跟着看茶、闻香。
在一家挂着“闽香茶栈”招牌的铺子前,一位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正送走一位成交的客人,脸上堆满了生意兴隆的喜气。他转身对着铺内忙碌的伙计,声音洪亮地吩咐:“阿福!快!把后头那批刚到的‘白毫银针’再拆两箱出来!今儿生意好,备货要足!这‘一条鞭法’真是好哇!咱小本买卖,心里也有底了!”
他这话声音不小,显然是对着伙计说的,并非刻意宣扬。但“一条鞭法”四个字,却如同投入澈儿心湖的石子,瞬间激起涟漪。
澈儿脚步微顿,状似随意地在铺子旁一个卖廉价茶末的小摊前停下,拿起一块压得方方正正的茶砖掂量着。沈骁也默契地站在一旁,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扫过那闽香茶栈的掌柜。
这时,旁边另一家规模稍小的茶铺里,两个掌柜模样的人正趁着午后稍闲,在自家铺子门口支了张小几,摆上粗陶茶具,一边啜饮,一边闲聊。他们声音不高,在嘈杂的市声中并不起眼,但澈儿凝神之下,却听得清清楚楚。
“……老张,你那儿今年‘秋香’(一种中等偏下的绿茶)走量如何?”一个穿着靛蓝绸褂的掌柜问道。
“托朝廷的福,托太子殿下的福!”另一个穿着褐色布衣、面庞黝黑的掌柜立刻接口,语气带着由衷的轻松和喜意,“比往年强多了!往年这时候,光应付那些个‘火耗’、‘节敬’、‘门包’,就得剥掉一层皮!再加上各处打点,能保本就不错了!今年好啊!”他啜了一口粗茶,咂咂嘴,仿佛那茶水都格外甘甜,“就缴一道‘茶税’,墙上贴着数呢,清清楚楚!衙门里那些爷们儿,也没见谁再来伸手要‘辛苦钱’了!省下的这些,要么让利给客人,要么多进点好货!买卖做得舒心,心里也亮堂!这日子,才有奔头!”
那靛蓝绸褂的掌柜深有同感地点头:“谁说不是呢!咱们小门小户的,就图个安稳买卖,细水长流。往年那些杂税,压得人喘不过气,哪还有心思琢磨茶好不好?如今好了,心思能用在正道上,琢磨怎么把茶做得更好,把客人伺候得更舒坦!这才是长久之计啊!”
两人相视一笑,举起粗陶茶杯轻轻一碰,一切尽在不言中。
澈儿静静地听着,手中那块廉价的茶砖似乎也变得温润起来。他放下茶砖,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那笑容,如同穿透云层的阳光,明朗而温暖,发自肺腑。不是为了朝堂上纵横捭阖的成功,而是为了眼前这市井之中,最普通商贩脸上那份卸下重负后的轻松笑容,为了他们口中那句最朴实的“买卖做得舒心,心里也亮堂”、“日子有奔头”!
沈骁站在一旁,将澈儿脸上那真切的笑容和茶铺掌柜朴实的话语尽收眼底。他虽不通商贾之道,却也明白这“一条鞭法”带来的变化意味着什么。看着好友那发自内心的愉悦,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也露出了爽朗的笑意。
澈儿不再停留,转身,脚步轻快地汇入茶市的人流。玄色的衣袂在摩肩接踵中拂过,他却浑不在意。鞋履踏在光滑的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而愉悦的声响——哒、哒、哒——一声声,仿佛应和着这茶香弥漫、笑语盈街的市井生机,也踏在他为这方土地所开辟的、充满希望的路径之上。阳光穿过茶市上空飘荡的水汽,落在他清朗的眉宇和轻快的步伐上,一切沉凝与喧嚣,仿佛都在这一刻,化作了脚下这踏实而愉悦的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