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殿内,李师师的琴声如诉如泣,正以一种最艺术的方式,凌迟着帝王的心。
而在汴京城另一端的阴暗角落,漕帮的暗舵里,周邦彦也在承受着另一场凌迟。
油灯的火苗在潮湿的空气中萎靡地摇曳,光线在斑驳的舱壁上投下幢幢鬼影。
那昏黄的光晕,像一枚随时会在无尽黑暗中熄灭的鬼眼,冰冷地注视着舱内唯一的人。
周邦彦盘膝而坐。
后背传来的剧痛如附骨之疽,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五脏六腑,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铁蒺藜在他体内肆意搅动。
这是强行催发“神弓法相”后的反噬,一种从内而外、寸寸焚烧的酷刑。
他死死咬着牙,将那几欲脱口而出的呻吟嚼碎,和着血腥味的唾沫,生生咽回肚里。
十年了。
他早已习惯了疼痛。
疼痛,是唯一能让他感觉自已还活着的证明。
他知道,李师师此刻正在做着天底下最危险的事。
他更知道,自已不能再等了。
再等下去,待到那所谓的“冬至”之日,金辽铁蹄踏破城门,整个汴京,乃至整个大宋,都将万劫不复。
可他又能做什么?
凭着这副内外交困、随时可能崩毁的残躯?
他的指尖,在冰冷的舆图上缓缓划过。
那触感仿佛不是在触摸羊皮,而是在抚摸一具早已冰冷的、挚爱之人的遗体。
最终,他的手指停在了一个地方。
一个早已被从官方舆图上抹去,却深深烙在他灵魂深处的地方——西山,皇家马场。
曾经的,拱圣营旧址。
“张大哥。”
他抬起头,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粗糙的砂纸在摩擦。
角落里默默擦拭佩刀的漕帮汉子张横霍然起身,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写满了担忧。
“周爷,您吩咐。”
“今夜三更,我要去一趟西山马场。”
张横的脸色瞬间变了,他快步上前,压低声音道:“周爷,您这伤……再说,那地方现在是高俅的死士在管,明岗暗哨不下百人,就是个插翅难飞的龙潭虎穴!听说为了防备我们,连城门都提前一刻钟落锁了!”
“我必须去。”
周邦彦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不容置喙的坚决。
他看着张横,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冷静,冷静之下,却是足以焚尽一切的疯狂。
“去城东瓦子巷,给我放一把火。”
张横一愣。
“声东击西?”
“不。”
周邦彦缓缓摇头,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高俅此人,自负多疑。他既然敢把辽瓷这种线索摆出来,就一定算到我会去查。西山马场那里,恐怕早就为我备好了上好的棺材,只等我自投罗网。”
“这把火,不是为了调虎离山,是告诉他们——”
“我来了。”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更重要的,是告诉‘我们的人’,我来了。”
“你去找瓦子巷口那棵最高的老槐树,用三长两短的节奏引火。这是当年父亲定下的‘帅令亲临’最高警讯,懂的人,自然会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