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要看你这把老骨头,够不够硬了。
清音阁内,檀香袅袅。
蔡府的大管家,一个面容精瘦、眼神锐利的中年人,正襟危坐。
他没有喝茶,只是目光如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阁内雅致的陈设。
当李师师一袭青衣,怀抱古琴,如凌波仙子般款款而入时,即便是他这样见惯了风浪的人物,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艳。
“不知太师遣贵客前来,有何见教?”
李师师未曾落座,只是将琴轻轻放在案上,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
那管家站起身,脸上堆起虚伪的笑容,躬身行礼。
“李大家言重了。太师常说,您是汴京城的明珠,才冠京华,世间无二。前些时日,听闻您受了惊吓,太师心中甚是挂念。今日禁足一解,便立刻命老奴前来探望,看看您是否安好。”
“劳太师挂心,师师一切安好。”
“那就好,那就好。”管家连连点头,话锋一转。
“只是,这樊楼毕竟是是非之地,风大雨大,姑娘家一人在此,终究是不太安稳。太师的意思是,若姑娘不嫌弃,可随时移步太师府暂住,府中清静,无人敢扰。太师也愿与姑娘时常清谈,共论诗词音律,岂不美哉?”
这番话说得客气,实则充满了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这是在公然挖高俅的墙角,也是在逼李师师站队。
李师师抬起眼帘,长长的睫毛下,那双秋水般的眸子,看不出喜怒。
她没有回答,只是伸出纤纤玉指,在“绿绮”琴的琴弦上,轻轻一拨。
“铮——”
一声清越的琴音,在阁内回响。
“太师厚爱,师师心领了。”
她的声音,伴着琴音的余韵,悠悠响起。
“只是,师师乃一介风尘之人,早已习惯了这樊楼的烟火气,怕是住不惯太师府那般的高门大宅。”
“再者……”她抬起头,目光直视着那管家,眼神中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玩味。
“高太尉待师师,亦是恩重如山。如今他府上遭逢大变,师师若是此刻离去,岂非成了那忘恩负-义之人?传扬出去,怕是会污了太师您爱才惜才的清誉。”
她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拒绝了蔡京的“好意”,又将高俅抬了出来,把自已放在一个“忠义两难全”的道德高地上。
你蔡京不是标榜自已是文坛领袖,最重名声吗?
我若跟你走了,你岂不就担上了一个“趁人之危,夺人所爱”的恶名?
那管家的脸色,微微一僵。
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言辞竟如此锋利,三言两语,就将他的来意堵了回去。
“姑娘说笑了。太师只是……”
“管家不必多言。”
李师师打断了他。
“请回禀太师,他的心意,师师记下了。他日若有机会,师师定当亲赴府中,为太师抚琴一曲,以报今日探望之恩。”
“至于现在……”她垂下眼帘,手指再次抚上琴弦。
“师师心乱如麻,怕是弹不好曲子,要辜负太师的雅兴了。送客。”
最后两个字,声音虽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绝。
那管家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强压下心中的怒意,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既如此,老奴便不多打扰了。姑娘保重。”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李师师,和她身前那张古琴,转身拂袖而去。
待那管家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李师师脸上的平静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凝重。
她知道,这只是第一轮试探。
蔡京那只老狐狸,绝不会就此罢休。
他今日吃了瘪,下一次,必然会用更强硬,更阴狠的手段。
而高俅,在缓过神来之后,也绝不会坐视自已的“禁脔”被蔡京染指。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而她要做的,就是在他们斗得最凶的时候,为周邦彦,创造出一个转瞬即逝的,救她出去的空隙。
她缓缓抬起手,用指甲,在琴身背面,一处不起眼的角落,轻轻地、极有韵律地,叩击了三下。
那里,藏着樊楼最深的秘密。
也是她留给周邦彦的,唯一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