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城隍庙。
破败的神像，用那双空洞的、剥落了金漆的眼神，冷冷注视着庙内这绝望的一幕。
周邦彦体内的寒毒，已如脱缰的野马，在他奇经八百脉中疯狂冲撞，所过之处，经脉仿佛被寒冰寸寸冻裂，剧痛早已麻木，只剩下一种坠入无边冰窟的阴冷。
他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光怪陆离的幻象，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闪现，一幕比一幕更加鲜血淋漓。
是父亲周御临刑前，被万箭穿心，却依旧圆睁着那双不甘的双目，死死盯着皇宫的方向。
是拱圣营三百兄弟，在葫芦口被早已埋伏好的辽人铁骑冲垮，滚烫的鲜血将皑皑白雪融化成一片泥泞的血河。
是李师师在冰冷的汴河中，那张苍白而无助的小脸，绝望地抓着一块浮木，仿佛随时都会沉沦。
也是苏姑姑在景灵寺，冲入火海时，那决绝的回眸，用自已的生命，为他们点燃了最后一条生路。
恨意、悔恨、悲痛、无力……
无数种情绪，像一只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他的咽喉，要将他拖入那无边的黑暗深渊。
“不能……死……”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咬破舌尖，剧烈的刺痛如同一道惊雷，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
他不能死在这里。
师师还在樊楼那座华丽的囚笼里，用自已做饵，吸引着全城的鲨鱼。
拱圣营的血海深仇，还没报。
那张足以颠覆大宋的灭国地图，还如同烙铁一般，静静地躺在他冰冷的怀里。
他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就在他的意志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时，一阵沉稳而急促的脚步声，在庙门外由远及近。
“谁！”
周邦彦猛地抬头，残存的意志力让他瞬间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如同受惊的孤狼。他手中那柄不知从何处捡来的断刀，在摇曳的烛火下，映出他一双猩红如血的眼。
“周大人！”
来人一声低沉而焦急的呼喊，让周邦彦紧绷的身体一震。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塔，大步流星地冲了进来。
正是漕帮帮主，张横！
张横的身后，还跟着几名漕帮的精锐，他们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简易的担架，上面躺着一个浑身是血、已经昏迷过去的人。
那人只剩下一条手臂，另一边的袖管空空荡荡。
是铁牛！
周邦彦的瞳孔骤然紧缩。
前几日，他才在铁匠铺与铁牛会合，这个拱圣营最悍勇的斥候，此刻竟变得如同一个破烂的血人，气息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铁牛！”
周邦彦挣扎着想要站起，却一阵踉跄，快步上前，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愤怒与悲痛。
“怎么回事！”
“周大人！”
张横看到周邦彦面如金纸、嘴唇发紫的惨状，也是大吃一惊，但还是急忙解释道：“我们的人在护送苏姑姑时中了皇城司的埋伏，铁牛兄弟为了断后，被那帮狗娘养的重创……这是师师姑娘让我拼死送来的东西！”
他将一个沉甸甸的油布包裹，郑重地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