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护万民”。
那只是成全了国贼们的阴谋,让他们可以更无所顾忌地,将这万里江山,献祭给北地的铁蹄。
周邦彦胸腔里那颗早已被仇恨烧成焦土的心,在这一刻,仿佛被这彻骨的寒雨猛地浇灌。
“滋啦——”
一股冰冷的、混着血腥味的白烟,从他的灵魂深处冒了出来。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团白雾,旋即被风吹散。
死,太便宜他们了。
我要活着。
这个念头像一株在尸骸上长出的野草,疯狂地撕裂了他心头的死寂。
但他该怎么活?
在这张天罗地网之下,他又能活多久?
他不知道。
此刻,他脑中一片混乱,复仇的怒火与求生的本能剧烈地冲撞着,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碎。
他唯一能想到的,是父亲留下的那条最后的退路。
一个他甚至不确定,在十年后的今天,是否还存在的退路。
他猛地转身。
那双藏在斗笠阴影下的眼睛,不再是决绝赴死的清明,而是一种被逼入绝境的野兽,在黑暗中寻找生机的疯狂与警惕。
他没有再走向城北那片死亡陷阱。
而是调转方向,如同一道真正的鬼影,反其道而行,朝着这座城市的心腹之地,那片鱼龙混杂、暗流涌动的汴河码头潜去。
他走的,是“不良帅”教给他的,独属于黑暗的生存之道——不良井的“鬼路”。
那是这座繁华汴京城下,另一张看不见的地图。
由被遗忘的暗渠、坍塌的废墟、无人问津的乱葬岗和盘根错节的下水道连接而成。
空气里永远弥漫着腐烂、潮湿和死亡的气息。
脚下是湿滑的青苔和不知名生物的骸骨。
黑暗中,只有老鼠和野狗的幽绿眼睛,在窥视着他这个不速之客。
十年蛰伏,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味道,甚至能从黑暗中分辨出哪里是死路,哪里的积水能淹死一头牛。
他像一条真正的阴沟里的鱼,无声无息地穿过了层层封锁。
终于,一股混杂着鱼虾腐烂的腥味、脚夫们流不尽的汗臭,以及烂木头发酵的酸腐气味,拧成一股绳,蛮横地钻进了他的鼻腔。
这,就是底层挣扎求活的味道。
也是他父亲周御,曾用命守护过的味道。
他到了。
汴河码头。
码头尽头,一艘通体漆黑的乌篷船如同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静静地泊在那里,无灯无火,与周围喧闹的船只格格不入。
只有船头用猩红的漆,刷着一个面目狰狞的兽首,两只冰冷的铜环眼在夜色中,反射着水面幽幽的、仿佛能吃人的冷光。
“下山虎”。
漕帮帮主,“船火儿”张横的座驾。
一个父亲留给他,最后的,也是最凶险的生机。
两个铁塔般的壮汉赤着上身,即便在如此寒夜,古铜色的皮肤上也蒸腾着淡淡的白气,身上虬结的肌肉像是用铁水浇筑而成,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他们仅用一根手腕粗的麻绳,便拦住了周邦彦的去路。
他们的眼神,比汴河冬月的风更冷,更硬,像两把出鞘的刀。
“此路不通。”
其中一人开口,声音像是两块粗粝的石头在互相摩擦,不带一丝感情。
周邦彦一言不发,缓缓抬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