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的船,如同一片被墨汁浸透的孤独落叶,漂浮在死寂的运河上。
河水粘稠,仿佛凝固的黑血,连月光都无法穿透。
船舱内,一盏油灯的豆大光晕,在潮湿的空气中挣扎,将周邦彦冷峻的侧脸,映照得棱角分明。
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正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那份用油布紧紧包裹的羊皮纸卷轴。
那上面,是足以让整个大宋朝堂天翻地覆的“金辽密约”,是他和李师师,用无数人的鲜血和生命从江南换回来的,最沉重的战利品。
鲍六郎坐在他对面,这位在栖霞山上能以一当十的汉子,此刻却显得局促不安。
他那双握惯了刀枪的手,无处安放地在膝盖上搓揉着。
他的目光,时不时地瞟向角落里那个被堵住嘴、捆得如粽子般的蔡攸。
这位曾经在江南翻云覆雨、视人命如草芥的权贵之子,此刻正用一双充血的、怨毒至极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周邦彦,喉咙里发出“呜呜”的、野兽般的低吼。
“少帅,”鲍六郎终于忍不住,压低了声音,沙哑地开口,“这东西……我们真的要直接呈给官家?”
他不是不信官家,只是这密约牵扯太深。
蔡京、高俅虽已下狱,但他们经营数十年的势力,如同老树盘根,早已深深扎进了大宋的每一寸土壤。那些门生、故吏、党羽,遍布朝野。
这张能遮蔽天日的大网,远不是抓出几个首恶就能扯破的。
带着这份罪证回京,无异于抱着一团烈火,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周邦彦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羊皮纸,落在了卷轴的背面。
那里,用一种极淡的、仿佛随时会消散的墨水,印着一个诡异的图腾。
一个蜷曲的、仿佛正在蓄力弹射的蝎子。
那蝎尾的倒钩,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一种妖异的、令人心悸的寒光。
这个图腾,不属于辽,不属于金,更不属于大宋的任何一个官署或门派。
它像是一个来自更深沉、更未知地狱的烙印,充满了不祥与毁灭的气息。
一股比江风更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周邦彦的心脏。
他终于明白,蔡攸,甚至他那权倾朝野的父亲蔡京,或许都只是棋子。在这盘颠覆天下的棋局上,真正的棋手,还隐藏在更深的、无人可见的幕后。
“不。”周邦彦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却让鲍六郎浑身一震,“我们不找官家。”
鲍六郎一愣,眼中满是困惑。
“我们,直接去皇城司。”
“什么?!”鲍六郎惊得差点跳起来,声音都变了调,“少帅,那不是童贯的老巢吗?我们这是自投罗网!”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周邦彦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弧度,“我要的,不是呈上这份罪证,让官家去头疼。我要的,是让童贯这条最贪婪的鲨鱼,亲自帮我,把京城这潭本就浑浊的水,彻底搅成一锅沸腾的血粥!”
他顿了顿,将那份密约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动作轻柔,仿佛在安放一枚即将引爆的炸药。
“而且,你以为我们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
周邦彦的目光,穿透了船舱的木板,望向了那片吞噬一切的漆黑江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