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寂静无声。
临时搭建的帅帐之内,只有一豆烛火,在静静地燃烧,将周邦彦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他的呼吸,在这一刻,仿佛都已停滞。
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了手中那半片小小的、冰冷的银镯之上。
那熟悉的半月形轮廓,那内壁上早已被他摩挲了无数遍的、代表着“崇宁五年”的刻痕,都清晰地告诉他,这,就是李师师的那枚银镯。
可是,为什么会断成两半?
为什么,要将它送到这里来?
周邦彦的心,被无数的疑问和担忧紧紧地揪着,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银镯翻转过来,借着昏黄的烛光,仔细地查看那断裂的切口。
切口平整光滑,不像是被外力强行掰断,更像是……被某种利器,精准地切割开的。
他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这不是意外。
这是她,故意为之。
可她,究竟想告诉自己什么?
他的目光,顺着银镯的内壁,缓缓移动。
当他的视线,越过那熟悉的“崇宁五年”刻痕,落到另一端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状!
他看到,在那原本光滑的银镯内壁上,竟多出了一个字。
一个用比发丝还要纤细的刻刀,一笔一划,新刻上去的字。
那个字,笔锋凌厉,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那个字,他认得。
赵。
大宋皇室的姓氏。
“轰——!”
周邦彦的脑海中,仿佛有万道惊雷同时炸响!
他瞬间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他都明白了!
他想起了李师师在艮岳殿上,面对天子时那超乎寻常的冷静。
他想起了天子在看到那枚银镯后,那震惊、悔恨、痛心疾首的复杂眼神。
他想起了李师-师那句“他所求的,从始至终,不过是想让这汴河两岸的百姓,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而已”……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她,竟然是……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的心中,翻江倒海。
有震惊,有骇然,有难以置信。
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
一种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撕裂的心疼。
他终于明白,那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她的身上,究竟背负着何等沉重、何等绝望的血海深仇。
那不仅仅是拱圣营的冤案,不仅仅是她母亲的惨死。
那是一个被颠覆的身份,一个被剥夺的尊严,一个被至亲之人背叛的、长达二十年的无边炼狱!
他握着那半片银镯,只觉得它重如泰山,烫得他几乎要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