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前,”薇奥莱塔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每一个字却都像冰冷的铁钉,清晰无比地凿进洛兰的耳中、脑中、灵魂深处,“似乎执着于调查一些……”她微微停顿,紫眸里的光芒锐利如解剖刀,“不该碰触的东西。”她指尖轻轻一捻,那娇嫩的花瓣顷刻间化为汁水染红的碎末,无声地坠落尘埃。
洛兰感到一阵冰冷的眩晕,仿佛脚下的土地在崩塌。莱茵巴赫的名字、原主日记里指向不明的调查、那神秘的徽章、甚至自己离奇的转生……无数碎片在死亡的威胁下疯狂旋转,却拼凑不出完整的图案。薇奥莱塔,她知道多少?她是在警告,还是在……试探?
就在洛兰感觉自己即将被这无形的压力碾碎时,笼罩着她的冰冷气场骤然一松。薇奥莱塔脸上那种近乎审判的锐利如潮水般退去。她甚至微微侧过头,唇角向上弯起一个极其细微、却足以令人心惊肉跳的弧度。那笑容不再是帝王的审视,而带着一种……近乎欣赏猎物挣扎的奇异兴味?她看着洛兰瞳孔深处仍未散尽的惊涛骇浪,声音恢复了正常的分贝,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
“别紧张,洛兰卿。”她轻轻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花瓣碎屑,动作随意自然,“我只是想说……”她刻意停顿,目光再次深深望进洛兰眼中,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了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满意?
“你比他聪明得多。”她清晰地吐出结论,随即自然地转过身,仿佛刚才那瞬间致命的试探只是一场幻觉。她踱步到旁边一张覆盖着洁白蕾丝桌布的圆几旁,上面早已放置着一只冰桶和两只剔透的水晶杯。“也更有力量。”她拿起银质酒壶,动作优雅地倾倒,深琥珀色的液体落入杯中,冰块发出轻微的撞击脆响。她将其中一杯递向洛兰,姿态不容拒绝。
洛兰的手指冰冷僵硬,几乎是凭着本能才接住那只沉重冰凉的水晶杯。杯壁上凝结的水珠立刻濡湿了她的指尖,带来一丝刺骨的寒意,试图让她清醒,却收效甚微。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紧绷的神经。薇奥莱塔刚才那近在咫尺的触碰、那捻碎花瓣的动作、尤其是那句看似轻描淡写却重逾千钧的“你比他聪明得多”,每一个细节都像淬了毒的尖针,反复穿刺着她的理智。女皇的紫眸里方才那抹奇异的光芒,是赞许?是洞悉?还是……另一种更危险的标记?
薇奥莱塔却已恢复了帝王应有的姿态,仿佛将那致命的试探连同玫瑰一起揉碎了丢弃。她抬起自己那杯酒,隔着琥珀色的液体和升腾的丝丝凉气望向洛兰,语气转为事务性的平稳:“军费腾挪的蛀洞已暂时堵死,但帝国这艘巨轮的龙骨依旧脆弱不堪。南方三郡的秋税汇总,”她微微扬了扬下巴,指向温室入口处侍立的女官,对方立刻捧着一份深蓝色天鹅绒封面的厚重卷宗无声上前,“我已命人取来。其中几处账目,我看过后觉得颇有‘趣’。”她把那个“趣”字说得意味深长。
洛兰强迫自己从那片惊心动魄的深红玫瑰阴影中抽离。指尖用力收紧,冰凉的杯壁传来清晰的刺痛感,帮助她稳住心神。她深深吸了一口温室里饱含植物气息的空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滞涩感,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陛下是怀疑……南方三郡的税收,仍有大规模的系统性隐匿?”她的思路被强行拉回财经领域,数字魔法在眼底深处本能地开始闪烁微光,本能地开始捕捉那些卷宗上可能存在的、无形的数据流向。
“系统?”薇奥莱塔抿了一口酒,水晶杯沿在她唇边留下一个浅淡的湿润印记。她目光投向温室穹顶之外广阔的天空,语气带着一种惯看风云的冷静,“帝国这棵大树,根须盘绕千年,遮蔽之下,什么样的蚁穴不能滋生?”她的目光落回顾洛兰脸上,带着一种明确的托付,“找出它们,清理它们。这是财政大臣的职责,也是……”她微微一顿,紫眸深处似乎有某种难以解读的光芒一闪而过,“我交付于你的信任。”她抬手,轻轻将酒杯放在铺着雪白蕾丝的圆几上,发出轻微的一声脆响。
无需更多言语,洛兰躬身行礼:“谨遵陛下旨意,臣必竭尽全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紧绷的弦上艰难挤出来的。她接过那卷沉甸甸的、仿佛凝聚着南方三郡庞杂命脉的卷宗。
转身离开那片炽热的玫瑰领地,每一步都踏在绵软的苔藓上,悄无声息,却感觉脚下踩着虚空。身后那道目光,如同实质般烙在她的背上——冰冷,沉重,充满审视,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灼热感。那目光穿透了温室的玻璃和水晶,穿透了层层叠叠的花影,牢牢锁定了她。直到厚重的雕花橡木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那片馥郁又致命的花海,洛兰才猛地靠在了冰凉的石砌廊柱上。
冰冷的石柱透过夏季轻薄的衣料瞬间侵袭肌肤,激起一阵战栗,却无法冷却她胸腔里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她大口喘息着,指尖无意识地深深抠进天鹅绒卷宗的柔软封面里。毫无预兆地,眼底深处沉寂的数字魔法骤然失控般涌动!不再是清晰有序的线条和符号,而是化作亿万点狂乱跳跃、毫无规律的苍白光点,如同一场纷乱无序的暴雪,瞬间淹没了她的视觉。这冰冷的数字风暴在她视网膜上疯狂肆虐,映照出的却是薇奥莱塔捻碎那瓣深红玫瑰时,紫眸深处那抹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专注光芒——那不是帝王对臣子的审视,更像是一种……凝视某种独有之物的占有欲。
这份认知带来的寒意,比任何警告更深地刺入骨髓。
一片小小的玫瑰花瓣,边缘带着焦枯的痕迹,被微风卷着,从温室高大玻璃窗的缝隙里飘旋而出,轻轻落在洛兰鞋尖旁冰冷的石板地上。花瓣红得异常醒目,像一滴凝固的血,又像一个无声坠落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