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完全是出于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护卫本能,她猛地向前扑去,将正悠然走向花园门口的女皇艾丽西亚狠狠撞开!
“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锐响擦着她飞扬的发髻掠过,狠狠钉入她们身旁那棵高大的雪松树干!箭尾的黑色翎羽在昏暗的光线下兀自颤动,箭簇的位置,离女皇刚才所在之处,不过毫厘之差!
冷汗瞬间浸透了洛兰华服下的里衣,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几乎要炸裂。她撑起身,目光锐利如鹰隼般射向回廊上方幽暗的阴影角落——那里空无一物,只有一片吞噬光线的黑暗。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甜腥味从箭镞没入的树干处弥漫开来。
“淬毒的……影蛇之吻……”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低喃出这个名字,那是一种只流传于帝都最黑暗角落的剧毒,被刺客们奉为圭臬。
“陛下!您……”洛兰惊魂未定地看向被她撞开的女皇。
艾丽西亚已由瞬间的惊愕中恢复过来,她扶着廊柱站起,紫色宫裙沾染了尘土,发髻略显散乱,但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中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凝聚着一种近乎暴怒的冰寒。她死死盯着那支钉在树上的毒箭,又缓缓移回视线,落在狼狈的洛兰身上。
“看来,有人嫌这帝国的戏台还不够热闹。”女皇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个字都像淬了冰,“我的大臣,”她向前一步,伸出手,却不是让洛兰行礼,而是直接扣住了她因后怕而微微颤抖的手腕,“你又救了我一次。一次在朝堂,一次在暗处。”
那只手的力道极大,冰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固力量。“今晚的事,”艾丽西亚的目光转向匆匆赶来的宫廷侍卫长,凌厉如刀,“给我查!每一寸地砖,每一片阴影!动用‘暗鸦’!封锁卡登堡府邸所有出入口!”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压。
卡登堡!又是卡登堡!这个名字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洛兰的神经。花园遇刺的惊悚画面与日记里那句被墨渍污染的遗言在脑海中疯狂缠绕、重叠。原主究竟在那个藏污纳垢的酒窖里发现了什么致命的秘密?她的“意外”身亡,是否也源于此?那只黑蛇……是否正盘踞在卡登堡的阴影里,对着女皇,也对着自己,无声地吐着信子?当时那本能的一扑,是忠于职责?还是洛兰·冯·克劳迪乌斯残存的意识驱使她保护君主?亦或是……周明灵魂深处的某种底线,无法容忍这赤裸裸的谋杀发生在眼前?
露台上,夜风似乎更冷了。洛兰感到后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她看着女皇艾丽西亚的背影,那个在月光下显得既强大又笼罩着无形危机的身影。
“陛下,”洛兰的声音在夜风里显得有些干涩,她微微躬身,姿态恭敬,目光却坦然地迎向女皇,“那一刻,没有时间衡量得失,分析利弊,‘职责’二字也过于缓慢。”她停顿了一下,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那支箭的目标,是帝国的最高意志。让它得逞,无论出于何种理由,都是对整个帝国秩序最彻底的践踏。臣……无法坐视。”理由半真半假,但守护秩序的底线,却是她周明与洛兰重叠的灵魂里共同存在的烙印。
艾丽西亚沉默了。她背对着洛兰,月光勾勒着她挺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的肩线。时间在露台上缓慢流淌,只有夜风穿过石雕缝隙发出的呜咽。许久,女皇才端起酒杯,送到唇边,却没有喝下。她转过身,脸上那刻意为之的冷硬线条似乎柔和了极其微小的一缕。
“践踏……”她低声重复这个词,紫瞳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丝尖锐的痛楚。她突然抬起头,目光穿透洛兰,仿佛落在某个遥远而残酷的时空点上。“你说得对。秩序可以被打破,尊严可以被碾碎……”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很轻,轻得像一片冰冷的羽毛拂过耳膜,“就像我的父亲,先皇陛下。他接过权杖时,也曾以为能掌控一切。可最后……”艾丽西亚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水晶杯壁,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最后饮下那杯为他精心准备的毒酒时,他的手抖得……连杯子都几乎握不住。”她猛地抬手,将杯中那殷红如血的液体一饮而尽,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月光下,她喉间吞咽的动作清晰地映入洛兰眼中,颈侧优美的线条因用力而绷紧。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的伤痛、复仇的火焰、深切的警惕……种种炽烈而黑暗的情绪以女皇为中心骤然爆发出来,形成一股几乎令人窒息的无形风暴。洛兰胸口一闷,视觉深处熟悉的金色数据流猛地浮现,剧烈震颤、扭曲,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疯狂地波动起来!
代表国库的细流几乎要崩断成碎片!象征军费开支的暗红管道骤然膨胀,如同暴怒的血管!而那代表贵族逃税的阴影区域,瞬间弥漫扩散,颜色变得更深、更黏稠,几乎要吞噬掉整个虚拟图景!危险的红色警报——【系统崩溃临界阈值】——在她视野的边缘疯狂闪烁!帝国这台精密而腐朽的机器,在女皇失控情绪的震荡下,正发出濒临解体的尖啸!
洛兰倒抽一口冷气,脸色苍白了一瞬,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强行压制住那汹涌的数据洪流带来的眩晕感。再睁开眼时,金色数据流的动荡虽然仍在持续,但已不像刚才那样狂暴失控。
艾丽西亚似乎并未察觉洛兰瞬间的异样。她放下空杯,深紫色的丝绒长袍在夜风中拂动,眼神重新聚焦在洛兰身上。那份因回忆而失控的痛苦被强行压下,锐利和探究再次占了上风,只是深处,似乎多了一丝极不易察觉的、被理解的共鸣。
“所以,洛兰卿,”女皇的声音恢复了清冷,却不再像之前那样裹着厚厚的冰层,“你的‘清醒’,就如同方才那杯酒,入口辛辣苦涩,却能短暂地烧灼掉眼前的迷雾?”她向前踱了两步,停在洛兰面前,距离比之前稍远,目光却更加直接,“你的盐铁专营草案,我看了。”
她从袖中取出一份薄薄的卷宗,正是洛兰方才在办公室里反复斟酌的那份。艾丽西亚的手指轻轻点在卷宗封面,指甲修剪得完美,边缘却透着玉石般的冷硬光泽。
“向那些贪婪的蛀虫开征盐铁专营税,如同直接拔掉他们吸吮国库的吸管。这份草案一旦公布,你将不再是撕开狮子喉咙的猎人,”她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如刀锋,直刺洛兰眼底,“你会立刻成为整个帝国所有既得利益者的公敌!你会被放在火上炙烤!告诉我,我年轻又‘清醒’的大臣,你的‘职责’,到底为你准备了多大的勇气,或者说,多大的……愚蠢?来承受这份反噬?”
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柄冰冷的锤子,敲打在洛兰紧绷的神经上。她甚至能看到金色数据流中象征贵族势力的那片庞大阴影剧烈地翻涌起来,无数代表愤怒和阻力的灰黑色细芒从中疯狂滋生,如同沸腾的毒蜂群,直扑象征她自身权威的那一抹微弱亮光而来!
洛兰的目光从那份承载着巨大风险的卷宗上抬起,毫无畏惧地迎上女皇那双审视的紫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