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掠过，带起炜彤的发梢。
元彬望着渐亮的天空，轻声道：\"该来的，总会来。
但这次...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受伤了。\"
时雅熙的月白裙裾掠过青石板，发间玉簪在晨光里泛着幽光。
她在离元彬三步远的地方站定，目光先落在炜彤沾着泪痕的小脸上，又缓缓抬至元彬眼底——那里还凝着未褪尽的冰寒，像深潭里沉了千年的玄铁。
\"方才有黑衣人劫走炜彤时，血轮以自身为饵引开了追兵。\"她声音清泠，尾音却轻得像飘在风里的棉絮，\"他伤得不轻。\"
黑斗篷下传来低咳，血轮掀了掀帽檐，露出半张苍白的脸。
元彬这才注意到他左肩渗出的暗红，正顺着斗篷纹路洇成一片蝴蝶状的血渍。\"那几个家伙拿炜彤当人质，说要换黄龙的牙齿。\"血轮扯了扯嘴角，\"小丫头片子倒硬气，咬了那领头的手腕一口。\"
炜彤在元彬怀里扭了扭，举起沾着糖渣的小手：\"我咬得可疼了！
他骂我是小疯猫！\"
元彬低头时，喉结动了动。
他伸手拍了拍血轮肩膀，力道不轻不重：\"谢了。\"
血轮愣了愣，随即笑出声，斗篷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摆——那是元彬第一次对他说\"谢\"。
时雅熙垂眸盯着自己交叠的双手，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
她知道，这声\"谢\"不是给血轮的伤，是给那个在刀光里护着炜彤跑了半座山的身影。
\"我要给炜彤搜魂。\"元彬突然开口，怀里的小丫头立刻仰起脸，眼睛瞪得圆圆的。
太上天尊捻须的手顿住，时雅熙睫毛微颤，血轮的笑声也卡在喉咙里。
\"爸爸要查坏人吗？\"炜彤歪着脑袋，手指揪住元彬衣襟上的云纹，\"我不怕的，就像上次你给我梳头发，轻轻的。\"
元彬喉间发紧。
他记得三天前给女儿梳辫子时，灵力裹着木梳，唯恐扯疼了她半根发丝。
可搜魂不同——那是用魂力剖开识海，再细微的差错都可能让孩子记起被威胁时的恐惧，甚至...
\"我会用最温和的水德真魂。\"他转向太上天尊，\"她手背上的红印，还有传讯玉符里没说完的尖叫，这些都不该是一个六岁孩子该承受的。\"
太上天尊长叹一声，白须被风掀起又落下：\"去静室吧。\"
静室是方丈岛最古老的石屋，四壁刻满镇魂咒文。
元彬抱着炜彤坐在蒲团上，时雅熙和血轮守在门外，能透过雕花窗看到室内浮动的蓝光——那是水德真魂特有的幽芒。
炜彤乖乖闭着眼睛，小脑袋靠在元彬颈窝。
元彬指尖按在她眉心，魂力如温软的春溪，缓缓渗入识海。
刹那间，无数光影片刻在他识海里炸开：
——是春日里飘着柳絮的巷口，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举着糖葫芦，追着一只花蝴蝶跑，身后跟着个系蓝围裙的女人，边喊\"慢些\"边抹眼泪。
那女人的脸被雾气蒙着，元彬却能清晰感觉到，那是炜彤记忆里最温暖的所在。
——是暴雨夜的破庙，小丫头缩在香案下，怀里抱着个布老虎。
庙外传来粗野的叫骂：\"那丫头片子跑不远！\"她咬着嘴唇不哭，却把布老虎的耳朵揪得变了形——和方才被劫时的倔强如出一辙。
——画面突然扭曲，变成方丈岛的悬崖。
穿素衣的女子抱着炜彤，指着云海说：\"等你长大，要去看更美的风景。\"那女子的面容终于清晰，元彬瞳孔骤缩——竟是杨雪！
杨雪？
他在水德星君的残魂里见过这个名字。
当年水德历劫时，曾在人间与一位姓杨的女子有过一段因果，却因仙凡殊途被迫斩断。
难道...
元彬的魂力微微发颤。
他继续深入，识海里突然漫起黑雾，像有人在刻意掩盖什么。
在黑雾最浓处，他捕捉到零星对话：
\"...天道尸身...\"
\"那东西会吞了她的魂...\"
\"何香说...必须去...\"
最后一句像一记重锤，砸得元彬险些收不住魂力。
他猛地睁开眼，额角已渗出冷汗。
炜彤在他怀里动了动，迷迷糊糊地蹭了蹭他下巴：\"爸爸，我梦见妈妈了。\"
元彬的手死死攥住蒲团。
他能感觉到，炜彤的魂魄里流淌着和自己同源的水德气息——这是血脉相连的铁证。
可那些被黑雾笼罩的记忆，还有杨雪、何香、天道尸身...这些碎片像乱麻，缠得他心口发疼。
静室外，时雅熙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轻响。
她望着窗纸上晃动的蓝光，忽然想起昨日在藏经阁翻到的古籍——上面记载，天道尸身是上古大战时陨落的至尊残躯，其所在之处，连时间都会扭曲。
血轮扯了扯她衣袖：\"里面怎么了？\"
时雅熙没有回答。
她望着元彬抱着炜彤走出静室时紧绷的下颌线，又想起方才在窗外瞥见的，元彬掌心躺着的那枚黄龙牙齿——此刻正泛着幽蓝的光，像在应和着什么。
山风再次掠过，卷走了静室前的一片落叶。
元彬低头看向怀里的女儿，她睫毛上还沾着搜魂时的水露，睡得正香。
他摸了摸她后颈，那里有个淡青色的胎记，形状像片小荷叶——和水德星君本命法宝\"渡厄弓\"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天道尸身...\"元彬低声呢喃，声音被风揉碎在晨雾里。
他不知道，在炜彤最深处的记忆里，还有个白发老妇的身影。
那老妇摸着小丫头的头，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郑重：\"等你爹来了，告诉他...该去看看何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