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讲述,从千年前那场惨烈的、对抗影弑天及魔教的战争开始
“……当年,我不过是凌霄剑阁最弱的长老,在那场持续数月、尸山血海的炼狱中,亲眼看着无数同门、前辈、甚至我视若兄长的挚友,在我面前被魔物撕碎……我恐惧、我崩溃过……是苏烬鸾师姐,她如同定海神针,浴血奋战,力挽狂澜,才保住了宗门最后一丝元气……那时,我对她,是发自内心的敬仰与感激……”
“……战后,我闭关苦修,只想变得更强,不想再经历那种无力感……千年光阴,我侥幸突破返虚,境界追上了苏师姐……可不知从何时起,我的心……变了。”
周显的声音充满了痛苦,“我看着苏师姐深居孤鸾峰,千年不理阁务……我开始觉得,她配不上‘剑阁之筋’的称号,配不上大长老的尊位……我嫉妒她曾经的功勋,更渴望那份权力……那份执念,如同心魔,在我心中滋长……”
“……得知苏师姐出关,我……鬼迷心窍。我派弟子监视,想找到她的‘把柄’……我得知她身边多了一个机关造物,她对其……视若己出。我甚至想过以此威胁,逼她让位……”
说到这里,周显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充满了对自己的唾弃,“……我去过孤鸾峰,见过她……也见过那个叫枢慈的孩子。那一刻,我看到了苏师姐眼中……千年未见的……一丝微光。我退缩了……我终究无法对那样的苏师姐,用那种卑劣的手段……”
“……可我万万没想到…我的犹豫,我的软弱,给了那域外邪魔可乘之机!”周显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恐惧和悔恨,“我被它擒住,被它取代!它利用我的身份,煽动弟子,污蔑苏师姐入魔,围剿孤鸾峰!它……它剥夺了苏师姐的情感!它重创了枢慈!它把苏师姐逼得疯魔化!它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弟子!这一切……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我!是我周显的野心和软弱,引来了这头恶魔!是我……害了苏师姐!害了枢慈!害了那些死去的弟子!我……罪该万死!万死难赎其罪——!!!”
周显的声音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玄铁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鲜血从他的额头渗出,染红了地面
“罪人周显,自知罪孽滔天,罄竹难书!不敢奢求宽恕!只求阁主、诸位长老,赐我一死!以慰苏师姐之心!以祭枉死弟子之魂!以正我凌霄剑阁门规——!!!”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整个大殿陷入了更深的死寂
八大长老的脸色变幻不定。有震惊于周显内心扭曲的野心,有愤怒于他引狼入室的愚蠢,有痛心于他最终放弃胁迫的良知未泯,更有对苏烬鸾遭遇的深切同情与忧虑
鹤澜站在后方,看着跪地磕头、额头染血的师尊,心如刀绞,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强忍着不敢落下
死寂持续了许久
终于,一位性格古板、脾气火爆的三长老猛地一拍桌子,须发皆张,怒喝道:“周显!你好大的狗胆!为了一己私欲,竟敢觊觎大长老之位!更引狼入室,害得苏师姐遭此大劫!害死众多弟子!按门规,残害同门,勾结外魔,当受千刀万剐、神魂俱灭之刑!你死一万次都不够!”
“三长老所言极是!”另一位以铁面无私着称的五长老接口,声音冰冷,“此等大罪,若不严惩,何以正门规?何以告慰亡灵?何以面对苏师姐?必须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不错!周显罪无可赦!”
“当诛!”
几位性格刚直、嫉恶如仇的长老纷纷附议,杀气腾腾
然而,也有不同的声音
一位须发皆白、资历较老的四长老缓缓睁开微眯的双眼,看着跪地不起的周显,叹了口气:“唉……周显之罪,确实深重。然……他最终放弃胁迫苏烬鸾,证明其良知未泯。且,他所述千年前战场崩溃之事……老朽亦有耳闻。那场大战,对心志的摧残,非亲身经历者难以想象。他苦修千年,心魔难除,亦是可怜……”
“四长老,心魔难除便可为所欲为吗?可怜?那些死去的弟子谁来可怜?!”三长老怒目而视
“非是为其开脱。”四长老摇摇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睿智,“老夫只是觉得,眼下,杀他一人容易。但杀了他,苏烬鸾便能好吗?那域外邪魔亚波人便能伏诛吗?两个月后的邪神之战,我凌霄剑阁便少了一位返虚战力!此非智者所为。”
四长老身侧,一个气质不凡,清然脱俗的女修皱了皱眉头,她是六长老,一直沉默着,但此时的她也轻声道:“苏师姐……她最后抱着那孩子离去的样子……她需要的是一个交代,一个救赎,而非仅仅是仇人的死亡。周显若能挽回苏师姐,或许……比杀了他更有价值。况且,那邪魔亚波人,才是真正的元凶首恶!”
“哼!挽回?苏师姐被剥夺了情感,如同行尸走肉!如何挽回?让她看到这个罪魁祸首,只会更加刺激她!”七长老反驳道
“没错!他周显有何面目去挽回?有何资格去挽回?”八长老也冷冷道
争论声在大殿中响起,八大长老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一派主张严惩立威,一派则认为杀之无益,需留待后用,尤其是关乎邪神之战。他们身后的亲传弟子们虽然不敢插嘴,但眼神交流间也流露出各自不同的立场
鹤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也跪倒在地,对着萧凌尘和诸位长老重重磕头,声音带着哭腔和恳求:
“阁主!诸位长老!师尊罪孽深重,弟子不敢辩驳!但他……他最后拼死修复枢慈,他……他心中确有悔意…求阁主开恩!求诸位长老开恩!留师尊一命,让他戴罪立功,让他去寻回苏长老!让他……在邪神之战中为宗门流尽最后一滴血!若苏长老最终不肯原谅,若他不能将功折罪,弟子……弟子愿和师一起受过,以死谢罪!”
鹤澜的跪求,让争论的声音稍微平息了一些
长老们看着这个跪倒在地的这个年轻弟子,眼神稍微柔和了一点
长老们的目光都看向了主位上的萧凌尘。最终的决定权,在他手中
萧凌尘一直沉默地听着,看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额头染血、气息奄奄却引颈待戮的周显,扫过激动争论的诸位长老,最后落在同样跪地、泪流满面为师尊求情的鹤澜身上
他想起了千年前,那个在尸山血海中瑟瑟发抖、眼神充满恐惧的年轻长老周显
他想起了战后,那个在修炼洞府中不眠不休、拼命苦修的倔强身影
他想起了周显也曾为宗门立下汗马功劳,也曾悉心教导弟子……
但这一切,都被那名为“权力”的心魔吞噬了
杀?易如反掌。但杀了,苏烬鸾就能恢复吗?那些死去的弟子就能复活吗?即将到来的邪神之战,难道真要自断一臂?
不杀?如何面对苏烬鸾?如何面对死去的弟子?如何服众?门规何存?
萧凌尘的手指停止了敲击。他缓缓站起身,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周显身上
“周显。”
“罪人……在。”周显的声音沙哑颤抖。
“你之罪,罄竹难书!按门规,死不足惜!”萧凌尘的声音冰冷如刀
周显身体一颤,头埋得更低
“然!”萧凌尘话锋一转,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念你最终良知未泯,未对苏烬鸾行胁迫之事;念你拼死修复枢慈,尚存一丝悔过之心;更念及两月后邪神之战,宗门正值用人之际!”
他的目光扫过八大长老:“杀你一人,于事无补。苏烬鸾之伤,宗门之痛,需你活着去弥补!”
萧凌尘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铁交鸣:
“本座裁决:二长老周显,即刻起,残留长老之位及一切权柄!但要以负罪之身,戴罪立功!”
“其一,由你亲自带队,不惜一切代价,寻回苏烬鸾!在她彻底崩溃、道消身陨之前,将她带回宗门,此乃你首要之责!”
“其二,两月后,邪神之战,你需身先士卒,冲锋在前,若不能立下足以洗刷你罪孽之战功,战后,数罪并罚,定斩不饶!”
“其三,寻回苏烬鸾后,其最终如何处置你,由她亲自定夺!无论生死,你不得有半分怨言!”
“此裁决,最终生效于邪神之战结束之后!诸位长老,可有异议?”
萧凌尘的裁决,既保留了门规的威严,又给了给了他一线生机,更将最终的部分裁决权交给了受害者苏烬鸾,同时也考虑到了宗门即将面临的大战需求
八大长老沉默片刻,主张严惩的三长老、五长老等人虽有不甘,但也明白这是当前最符合宗门利益的处置。四长老、六长老等人则微微颔首
“谨遵阁主裁决!”八大长老齐声应道
跪在地上的周显,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劫后余生、却又背负着更加沉重枷锁的复杂情绪。他重重地、再次将额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哽咽而嘶哑:
“罪人……周显……叩谢阁主不杀之恩!罪人……定当肝脑涂地……寻回苏师姐……诛杀邪魔……以赎己罪……万死不辞!”
鹤澜也重重磕头,泣不成声:“弟子……叩谢阁主!叩谢诸位长老!”
萧凌尘看着跪伏在地的师徒二人,眼中没有任何温度。他挥了挥手,声音疲惫而冰冷:“带下去。伤好后,立刻出发。找不到苏烬鸾,你也不用回来了。”
几名等候在外的二长老弟子上前,将虚弱不堪的周显搀扶起来,带离了大殿。鹤澜连忙跟上
大殿内,再次陷入了沉寂。只剩下那巨大的环形玄铁长桌,和长桌旁,心情沉重、思索着如何应对未来风暴的众人
“唉……”萧凌尘一只手扶着额头,有些头疼地摇摇头,他想再说些什么,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散会!”他摆摆手,八大长老带着他们的弟子离开了凌霄大殿
萧凌尘犹豫了一会儿,开启一道传送门回到青云剑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