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书璞在外面等着。她没有哭,没有撕心裂肺地叫喊,甚至从刚才到现在,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费弘扬见她不大对劲,走过来:“书璞,你别担心,全国最好的几个外科大夫都在,他们会拼尽全力抢救罗恕的。”
林书璞还是一言不发。
手术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医生出来说了下情况。子弹已经取出,血也止住了。虽然子弹并没有伤到关键部位,但病人受伤比较严重,目前仍然没有脱离生命危险,要在ICU里观察几天。
听着这些话,林书璞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她整个人恍惚得厉害,谁跟她说话她都听不到。
费弘扬担心她的精神状态,叫了个女警一直陪着她。曲绢也从外面赶了过来,刚才事情发生时她正好被图书馆馆长叫住,留下多说了几句话。听到枪响后被馆长拉着找地方躲了起来,确认外面没事后跑出去,却得到了罗恕替林书璞挡了一枪,被送到医院抢救的消息。
一开始曲绢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从来不信一个人会真的愿意为了另外一个人付出生命,凡是说“我愿意为了你去死”的那些人,不过是因为他们知道没人会逼他们为了谁去死,所以才心无负担脱口而出的谎话。
罗恕又怎么可能……
她终于理解自己女儿为什么会喜欢他。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美好的,但偏偏有那么一个男人,他美好到让整个世界都发着熠熠生辉的光。
曲绢坐到林书璞身边,许久后,嗓音沙哑地说:“璞璞,罗恕会没事的。”
林书璞还是沉默,她不哭不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人空洞得只剩了一个壳子。
曲绢看了看她,缓缓把她的手握住,说:“罗恕舍不得你,他一定会没事的。”
-
林书璞一直在病房外守着,有人来让她吃饭她就吃,让她去休息室睡会儿觉她就睡。表现得过于平静,反倒让人担心。曲绢一有时间就会过来看看,张淑美也听到了消息,赶过来看自己儿子。
透过窗玻璃往里刚看一眼,张淑美捂着嘴哭了出来。曲绢担心她会把这件事怪到林书璞头上,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可张淑美却只是问费弘扬:“周曼知会怎么判?”
费弘扬说:“现在还不好说,不过就算不判死刑,她也肯定没办法从牢里出来了。”
张淑美说:“好,那就好。”
到了第二天,医院允许一个人进去探视罗恕。
张淑美去了,没过五分钟出来,眼睛哭得通红。她这个儿子命不好,投生到了她肚子里,小的时候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那么小的年纪就要找工作挣钱,除了养活自己外还要去还罗成嘉欠下来的赌债。后来总算熬出头考上了国内最好的大学,原本是要安安生生地过完这辈子,却在大一那年为了挣钱给她治病,不得不进了娱乐圈当演员。因为这件事,他那些校友没少嘲笑他,在校论坛上明里暗里地讽刺他没出息,给京大学生丢脸。后来演的几部电影频频获奖,他也在国际上拿奖无数,在电影圈里有了一定地位,那些曾经瞧不起他的声音才少了些,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罗恕是个很能抗的人,从小被父亲打,后来又被父亲的债主打,张淑美记得不管他挨了多少打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他在苦难中成长得愈发顽强、高大,在别的男生还需要寻求家庭庇护的时候,他已经足以保护自己和家人。
张淑美一直觉得欠他很多。
原本以为往后的日子里,他的生活可以一直顺利下去。
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而且这还不是第一次,罗恕为了林书璞,已经是第二次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即使知道这件事并不应该怪林书璞,张淑美也还是没办法原谅她。仔细回想这几年来,罗恕所受到的所有苦都是因为林书璞,如果他跟林书璞没有重逢,他会顺顺利利地继续当他的大明星,生活里不会有任何波折。
张淑美看了看行尸走肉一样守在病房外的林书璞,两天以来开口跟她说了第一句话:“你没事就回去吧,这里有我守着就好。”
林书璞的眼珠动了动,过了会儿,无声地走了。
费弘扬看到这场面,想替林书璞说几句话,但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林书璞回到家,保姆阿姨看她人瘦了一圈,心疼地说:“书璞,你先好好休息一会儿,阿姨把饭做好了叫你。”
林书璞点头,拖着孱弱的身体回了屋,关上门。
屋子里仿佛还有罗恕身上的气味,清新好闻。
她在屋子里站了会儿,推门出去,走楼梯上了二楼。二楼北边有间屋子是她住过的,里面锁着她的一些东西。
她用钥匙打开书桌旁的一个抽屉,从里头拿出一盒药。
刚回国那阵她还是睡不好觉,失眠严重的时候会吃一两粒安眠药。后来跟罗恕和好,罗恕每天总有办法让她开心起来,她就没再吃过药了。
她把盖子旋开,倒出里面的药一颗颗数了数。
还剩下四十三颗。
一口气吃完的话,是可以醒不过来的。
林书璞把药倒回去,盖子拧好,放进衣服口袋。
后来又过两天,费弘扬给她打电话,说张淑美不在医院,这会儿有个探视罗恕的名额,让她赶紧过去。
林书璞挂断电话,一潭死水的心突然有些紧张。
她坐车赶到医院,医生推开重症监护室的门,提醒她最多十分钟后就要出来。
林书璞一步步地朝病床走,身后的门关上,她的头始终不敢擡起来。
到了床边,她还是不敢往病床上看一眼。
她深呼吸了好几口气,终于能开口:“哥。”
叫出这一个字,眼泪猝不及防地滚出来,她怎么都擦不干净。
等好不容易擡起眼睛,她看见罗恕面色苍白地睡着,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旁边是心电监护仪。
他原本是多么意气风华的一个人,什么事都难不倒他。
现在却需要用各种设备来抢救生命。
林书璞哭得说不出话,心脏像被人拿刀在一片片地切。
她好想让时光可以倒流。
好想一直往后退,往后退,时针分针秒针全逆着走,阳光把大雨刺破,蝉鸣一声声响,等她睁开眼睛,她还走在安宁镇陌生的街道上。
往左走是修车店,她会在那里遇到罗恕,从此心上刻了一个名字,还妄想把自己的名字刻进他心里。
但是不行,她不能这么自私。她要往右走,避开会遇到他的那个岔路口,从此两相不见,再无牵念。
只有不认识她,罗恕才能安然无恙地过下去,一切灾难都会离他而去,他的人生会一马平川,永无坎途。
他不会为了她把整个资本圈里的人得罪一遍。
不会为了她去当卧底,过了两年心惊胆战朝不保夕的日子。
更不会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染一身鲜红的血,还要用尽全力把她护在怀里。
一切都是她的错。
她是罪魁祸首,是他命中的劫。
林书璞哭得喘不过气。
她很想像以前一样跟罗恕撒娇,让他赶紧起来抱抱她。
可不管说什么,他都听不到。
“没事,”林书璞隐忍着快要崩溃的哭腔,擦根本就擦不完的眼泪,说,“你要是醒不过来,我跟你一起死。”
她说一句就缓一缓:“反正我本来就不喜欢这个世界。”
“我是因为你才想要活着的。”
“就是不知道到时候咱俩能不能埋在一块,阿姨这么恨我,应该不会同意。”
“那也没关系,反正不管到哪儿,我都总能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