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疤
曲绢下午两点的飞机从纽约落地京市。
她身边跟了个男人,就是当初带她去国外闯荡的出版商。那人原来竟真的不是个骗子，承诺给她的全都做到了，花了两年时间把她打造成了享誉国际的著名作家。
林书璞读过曲绢的书，在保持故事的精彩纷呈外暗喻了不少人性丑恶,遣词造句细腻又毒辣。可就是这样一个看透人性和世事的母亲,却能为了自己的事业把女儿丢在国内不闻不问,她在享受无数褒扬时，任凭林书璞陷在泥淖里寸步难行。
进了家，曲绢四处看了看,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外眺望城市的景色。从这里离开时她满身狼藉，没想到自己女儿倒有出息,能在这座可怕的帝都里拥有一座梦幻般的房子。
不过这些都是别人的功劳。
“看来找个有钱的男人就是比自己努力有用,”曲绢眺望着远处一层一层奶油般的白云，说，“早知道当初我也去傍个大款，这样就不用跟着你爸受苦，更不会生你这个丢脸的女儿。”
林书璞几天没好好吃过饭睡过觉，肉眼可见得憔悴。曲绢一点儿不心疼她,也不惯着她的弱不禁风,慢悠悠走过来,脸上带着笑，下一秒却甩手狠狠掴了她一巴掌。
“你干什么！”姥姥扶住几乎被打个趔趄的外孙女,含泪质问曲绢，“有你这样当妈的吗？从小到大你除了会打她还会干什么！”
曲绢在沙发里坐下，翘起腿点了根烟：“你就是这么惯着她,才惯得她不知道礼义廉耻，跟罗恕勾搭到了一起。”
姥姥沉默了,林书璞倔强地瞪着曲绢：“跟罗恕在一起怎么就是不知道礼义廉耻了？”
“你花着罗恕的钱，住着罗恕的房子，享受着罗恕给你带来的一切便利，”曲绢说，“我怎么不记得我有教过你要对有钱的男人下手啊？”
“你当然没有教过我，你教我的都是要怎么用烟头烫人，用椅子砸人，或者是怎么借一大堆高利贷让别人还的！”
“这些事对你难道没有好处吗？”曲绢一堆道理，“苦难是文学的沃土，没有经历过痛苦的人是不会有什么思想的。还有我从小让你看那么多书，别的孩子玩捉迷藏的时候我在盯着你读史记和古文学典籍。你之所以能写出那么多好的作品，不是因为你多有天分，而是因为我的培养。”
“您倒真会给自己找理由。我爸还在的时候你是很疼我的，从来都不舍得打我一下。你是在我爸去世以后接受不了现实，恨他抛下了你，所以才把怨气转移到你跟他的女儿身上。你有病就有病，别说一些冠冕堂皇的东西，让人恶心。”
“是，我是有病，可哪个成功的作家没点儿精神疾病呢。以前我跟你爸一样，不管怎么努力就是得不到认可，日子难得都快吃不起饭了。你再看看我现在，到哪儿都有人尊敬我，我的书销往了世界各地，到处都有我的读者。要这么说的话我还得感谢你爸，要不是他让我这么痛苦，我还不能有今天的成就呢。”
家里没有烟灰缸，曲绢顺手从茶几上拿了本书，快燃尽的烟蒂摁上去灼黑一层书皮。她的声音波澜不惊：“可我还真没想过我的女儿会比我更有出息，小小年纪就能成名。你写的那些小说还有剧本我都看了，真是不错，比我十九岁时候写的要好多了。你爸窝囊归窝囊没用归没用，基因倒是好的，给了我一个这么有才华的女儿。”
曲绢走到林书璞身边，伸手的时候林书璞后怕地躲了躲。曲绢没打她，只是轻轻地摸了摸女儿的脸，说：“不仅有才华还漂亮，果然男人得找好看的，这样生出来的女儿才能好看。有了这张漂亮脸蛋，你才能去勾引男人啊是不是？”
说到最后一句，她把林书璞的脸猛地往后一推。林书璞退了几步勉强站稳，死死盯着自己母亲：“我跟罗恕是正常恋爱！”
“少跟我说些没用的，你是我生的，我会不了解你吗？”曲绢毫不留情地把女儿掩藏多年的秘密说出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对罗恕有心思的吗？在你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你看着他的眼神里已经有喜欢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让你认他当哥哥，我就是要警告你别那么点儿年纪就不学好。可最后你还是不听我的，到底是跟他搞到一起去了。你不懂事就算了，可他竟然也不懂事，真敢跟你在一起。”
“我说了我跟他是正常恋爱，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跟他断了吧，”曲绢的语气不是在征求意见，而是在直接命令，“你最近惹上了那么大的麻烦，在国内是混不下去了。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带你去美国，趁这次机会你刚好跟他断了，以后再也别联系了。”
“我不会跟他分手，也不会跟你去美国。”
“不走留着被那些人骂得连门都不敢出吗？”曲绢觉得好笑，满脸讥讽和凉薄，“你也看到这里是什么状况了，根本就不适合你的发展。你的才华要是被束缚住就太可惜了，既然跟那些人说不通那就没必要再说什么了，直接走吧。”
“这些事不用你操心，你早就没资格管我了。从你留下一堆债务给我的那天开始，我跟你就没有了任何关系。”
林书璞走到门边拉开门，往外轰人：“你走吧，以后也再别来了，这里是我家，不欢迎你。”
曲绢从包里拿出了墨镜戴上，她今年四十五岁，人不怎么显老，事业上的成功让她从内而外容光焕发。
走到门口时，她停了停脚步，扭过头看着林书璞：“你说我跟你没有关系，可你好好想想，要是没有我你能有现在的成绩吗？你身上的才华有一半是从我这里遗传的，别的孩子都知道感恩父母，怎么就你敢把亲妈看成是仇人呢？”
曲绢走了，临走前透过墨镜狠狠地白了女儿一眼。她因为丈夫的死开始讨厌自己的女儿，因为每次看到女儿，她就会想起先一步离她而去的林栋。
明明娶她的时候说会照顾她一辈子，要等她进了棺材以后他才会放心地死，凭什么说话不算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