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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2 / 2)

他抱得格外小心翼翼,好像生怕会把她碰碎了。那样高的个子,迁就着小小的女孩深深地俯低头,下巴搁在女孩颈窝里。

林书璞听到他落在耳边的声音:

“璞璞,你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

凌晨三四点的医院没有多少人,一栋栋连绵楼宇里亮着苍白无声的灯光。

林书璞跟在罗恕身后上了车。

刚受了场惊吓,脸上又隐隐地泛疼,导致她一直没什么睡意。

她坐在罗恕的车里,背靠着软软的真皮座椅靠背,几次想闭上眼睛睡觉,但都失败了。

开车的罗恕很安静。

但林书璞能感觉到,他安静的表面下流动着许许多多在极力忍耐的暴烈因子。

他生气的时候是真的很可怕,刚才如果不是要带她来治伤,他真的会在冲动之下把那个拿刀的人打死。

林书璞其实没怎么见他发过火,他的脾气很好,情绪稳定,除非是被人触到了底线。

她记得自己十岁那年,有一天她在他家里写作业,罗恕出门去买午餐。门被人敲得咣咣响,她跑过去,搬过一个椅子踩在上面,透过猫眼看到外头站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喝得醉醺醺的,身形晃来晃去,手里拎了个酒瓶子。

林书璞不敢开门,心惊肉跳地听着越来越暴躁的敲门声,乞求罗恕能早点儿回来。

漫长的五分钟过去,罗恕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谁让你来的?”

那男人用酒瓶指着罗恕骂:“怎么跟你老子说话呢!我来看看我儿子还需要谁批准吗?”

男人长相端正,仔细看能看出年轻时英俊的影子。只是原本美好的容颜被酒毁得厉害,再加上这人气质粗俗,让人无法将他跟罗恕联系起来,想象不到罗恕竟然会是一个酒鬼的儿子。

“你是不是忘了你说过什么,”罗恕如看一个死人般看着他的父亲罗成嘉:“你非要从我这里拿走十万块钱,说只要我把钱给你,以后我就什么都不欠你的了,你不是我爸,我也不再是你儿子。”

“这是哪个孙子说的,我不记得了!”罗成嘉一口否认:“我是你爸,你是我儿子,这种关系怎么能说断就断呢?难道你还能学哪吒,削骨还父削肉还母啊?你要是真能做到,那我就认你不是我儿子了。”

他砰砰地又敲了两下门,吼:“赶紧把门给我打开,拿点儿钱给我花花。就你给我那十万块钱,还不够我塞牙缝的呢。我知道你手里有钱,你在汽修店一个月的工资加上专门来找你修车的人给的小费,一个月可有上万呢,赶上那些写字楼里一个个人五人六的白领的工资了!我把你养这么大,现在到了你孝顺我的时候。儿子养老子是天经地义,赶紧给我钱!”

林书璞能看到罗恕的拳头捏紧了。

那年还只有十八岁的少年无能为力地看着自己父亲,透过这一张可怖的脸,看到了自己糟糕透顶的人生。

他隐忍着情绪,咬肌动了动,寒声说出了一个字:“滚。”

“嘿,你敢骂我!”男人嗓门很大:“还有没有人伦纲常啊到底,儿子敢骂老子!”他举了举手里的酒瓶:“你信不信我打死你!”

林书璞从椅子上跳下来,打开门冲出去,猛地推了下那个男人。

男人醉得本来就站不稳,被这一下推得往地上摔了过去,瞪着眼睛指她:“你这小丫头片子是谁啊!”

林书璞很怕,但她还是坚定地站在罗恕面前,妄图用自己小小的身躯保护他。

罗成嘉从地上爬起来,要来抓她。罗恕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他一把揪住罗成嘉的领口,如拖一只狗般把他拖到了楼梯口,往前一甩。

罗成嘉跌跌撞撞摔到了楼梯口,如果罗恕下手再狠点儿,他很可能就要从楼梯上滚下去了。

“你再不滚,我现在就打电话报警。”罗恕说:“如果你不怕再去局子里蹲几天,那你尽管在这骂,骂什么都行。”

罗成嘉气得面色发黑:“我是你爸!”

“你不配当我爸。”

“那我也是你爸!”

罗成嘉从地上爬起来。他个子不低,差不多有一米八,但是站在罗恕面前,他发现自己这个儿子不知不觉中已经比他高了。他这才恍然明白,他的儿子长大了,不再是那个瘦弱的被他拿皮带抽时没有反击之力的孩童了。

而成为了一个比他还要高的、在力量上能够绝对压制他的大人了。

在意识到这些以后,罗成嘉不敢再乱喊乱叫,也不敢再动手。他转而打起了亲情牌:“再怎么说我都是你爸,你忍心看我过得这么惨吗?我现在已经连口饭都吃不起了,你起码可怜可怜我,给我一点儿钱。”

“吃不起饭就再多喝点儿酒,酒喝得多了就不饿了。”罗恕讽刺,垂眸瞥了眼地上滚落的酒瓶子,一脚往前踢了过去。在酒瓶四分五裂的碎裂声中,他再次冷声溢出一个字:“滚!”

“你好样的!”罗成嘉盯着他离开的背影:“我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看着他爹饿死都能无动于衷!我要早知道你是这么一个白眼狼,当初你妈把你生下来的时候,我就该掐死你!”

罗恕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话,走到林书璞身边把她的手牵着,带她回了家。

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罗成嘉的污言秽语。

罗成嘉担心罗恕真的会报警,并没有骂多久,很快就走了。

世界清净下来,罗恕把买回来的两份河粉放在桌上,盖子打开,从厨房拿出两双干净的筷子。

“璞璞,过来吃饭。”

他无比自然地叫她,就好像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他的生活依旧是简单的、跟常人无异的。

林书璞在他身边坐下,一口一口地吃炒得又香又辣的河粉。

中途还是忍不住问他:“哥哥,刚才那个人是你爸爸吗?”

“嗯。”

罗恕并没有觉得有任何难为情,坦荡地说:“生物学上他是我爸。”

林书璞想到了自己的妈妈。

妈妈对她也不太好。

但是最起码,妈妈是因为生了病才会这样。姥姥说妈妈有躁郁症,这个病跟家族遗传多少有点儿关系,姥爷生前就有躁郁症。

所以妈妈是发病的时候才会不喜欢她,骂她是拖油瓶,拿烟头烫她,拿扫把打她。

但妈妈没病的时候是好的,会给她买很多很多书,教她认字读书,给她讲历史上有趣的典故,还会教她该怎么构思一个有趣又精巧的故事。

而罗恕的爸爸并没有生病,他在清醒的状态下对罗恕也十分不好。

她并不觉得罗恕可怜,只是心疼他。

为什么这么好的一个人,过得却这么不好?

世上的人都是这样的吗?

“罗恕哥哥,”她想尽己所能地让他开心些,用一个十岁孩子的思维天真地安慰他:“你不要怕,等我以后长大了,我就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再也不见他了。”

罗恕愣了一瞬,紧接着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温柔地说:“好,哥哥等你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