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它接近娃娃了。
于是,它叼走娃娃了。
它跑得飞快,衬着身后随即哭喊起来的声音。
它还是跑得飞快,带着饲养员给它的,要它拿去给妈妈的苹果。
以物易物,不能白拿嘛,它懂的。
它看过了,这苹果可好了,比它妈妈拿给它的要好。
它其实还舍不得给妈妈呢,它还想偷偷留给自己的呢。
可那个孩子还是哭,它把苹果踢给她,她也哭。
于是,它挨了顿揍,它的饲养员亲自揍的。
它不服。
它给抱了,它给拍照了,它还把它的苹果给出去了,它为什么不能要那个娃娃。
它喜欢那个娃娃。
它什么都可以给出去,它收集的所有红色的东西,都可以给出去。
不,别拿走娃娃,那是它的娃娃,它给出了它收集的所有红色的东西了,它挨了揍了,它可以留下那个娃娃了。
以前就是这样的。
只要挨了揍,它就能留下那些红色的东西了。
为什么……为什么……
它不要见饲养员,它也不要见什么人,它不吃东西,它不喝水,它受了欺负就狠狠欺负回去。
它不要听话,它不要,绝不。
“脾脾。”
饲养员再来八百次它也绝……
是娃娃。
是它喜欢的娃娃。
那个妹妹又来了。
带着爸爸妈妈和娃娃来了。
娃娃被那个妹妹放在了地上,它跑了过去,又小心地,时常擡头去确认他们的反应。
它把娃娃叼在了嘴里,跑远后,又停下来再次去确认那个妹妹的反应。
那个妹妹不哭了,饲养员也不揍它了。
它有娃娃了。
“过来。”
它犹豫着,还是过去了。
“我不要那个娃娃了,也不喜欢狐貍了。但我要和脾脾拍照,给同学看。”
它有些无奈,但交易嘛,它懂。
于是它抱着娃娃,被那个妹妹抓在怀里,对起了摄像头。
“脾脾,你看起来不太乐意。你可以高兴点吗?这样我同学才能觉得我很厉害。”
懂,它都懂。
于是它咧开了嘴,露出了龇着的牙。
那个妹妹是个好相处的,并不过分为难它,这便放过它了。
脾脾有了娃娃,对饲养员来说是好事。
除了脾脾不再和之前那样不吃不喝,还有脾脾不再收集那些红色的垃圾了。
比如瓶盖,比如烟盒。
脾脾并不喜欢烟盒的味道。
但它对红色执着。
那次叼烟盒前,它嗅了嗅,一个吐,还是叼了回来。
它也喜欢红色的花,曾捡到一朵,但很快就坏了,它坚持放了好几日,又难过了好几日。饲养员见它如此,便种了一个花盆给它。
得到娃娃的脾脾愿意多听饲养员的话了,但仍然和狐貍打架,狐貍也找它打架。
饲养员称,这是世仇,没辙的,算是替它挡了顿训。
到了繁衍的年纪时,脾脾也被安排过。但它不愿繁衍,还发了疯,折腾了几次,撞了墙,差点没命,园里没了办法,这便作了罢。
但是,因为此事,脾脾和饲养员的关系,是又差了。
“扶奂,尉迟皞这遭……”
龙王没有说完,扶奂没有接话。两位隐去身形的神再看了看缩在角落里圈着身子也圈着怀里娃娃的尉迟皞,很快便离开了。
如此到了第十五年。
脾脾的年纪很大了,干不动架了,但它有了更加舒适的单间,也就没什么狐貍再来找它干架了。
它每天的工作,就是与它的娃娃晒晒太阳。
直到一天,震耳的一声。
是落雷,引了火。
是天灾,已大乱。
脾脾恐惧地也高声叫唤了两声。而后很快,它便叼起了娃娃,试图逃离。
可它逃不出去。
它只记得混乱和它的饲养员……
哪里都是火,哪里都是高声叫唤,哪里都是一样的。
它应该逃的。
它不属于这里。
它要去到哪里。
去到谁的身边……
耳边,是更高声的叫唤。掺杂在其间的,是燃着火的树折在地面。
它已经很老了,它扑过来已经是全力了。
它自己都有些震惊,居然可以全力到如此地步。
不过,不过……
它看着被它安置在一边的娃娃,还没有被火蔓过。
它也算是报恩了,它偿了她对它的好了……
是了,是了……已经,足够了……
火海后,是黢黑,还有一声沉闷隆声。
而后是冷,难熬的冷。
“……皞……”
他抱紧了棺外的扶嬗,紧紧地。
他找到了,它一直在找的红色……
“尉迟皞投的是兽道,估计这两三天都难清醒了。”
这是,扶奂的声音。
“不过这数,也算是平了。”
这是,龙王的声音。
“这数平后,具体的,我还得和白泽再算算。那阿嬗,你和尉迟皞就先回四方宅歇一阵吧。这十五年间,你在那儿一直没睡……”
尉迟皞缓缓清明起来,注意到了扶嬗撇向扶奂的目光。而在注意到自己后,扶嬗便将目光收了回来。
扶奂和龙王离开了。
而他,回到了扶嬗身边。
他不记得自己混沌了多久,能感觉到的,就只有扶嬗,偶有箫声,和着三两琴。
他意识到,自己是枕在扶嬗的腿上。而之前的某次,扶嬗不在。
他猜想着,扶嬗或是去了前山那唯一一棵应是树。虽说前山的应是树是狐貍们的姻缘树,但其实也是古时的兽的,不论是曾转世到姜午的,还是后来养在第九重天的。
他送尉迟家的狐貍,送他的至亲知友,而扶嬗,也在一遍又一遍地送走每一只兽。
“阿嬗,我听见了,神,没有永远。”
扶嬗摸着他脑袋的手有一瞬的停顿,很快便续上了。
他擡了擡眸子,这便对上了扶嬗的,一如平常。
“皞,纵然神没有永远,我们,也会有我们的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