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业良久,才嗤笑了一声,道:“白费气力罢了。”
他擡擡手,要再剥阿嬗身上的鬼魇,阿嬗却起了一层红绸,除了她和她周遭的鬼魇,就只剩尉迟皞。
沉业的神色暗了暗。也是,白费气力罢了。
“皞……”
“不,阿嬗……阿嬗……”
必须是尉迟皞,只能是尉迟皞。
尉迟皞身上的因果杂乱。若不能平,她所做一切,才是真的白费气力。
但这一次,尉迟皞没有杀她的理由。
她没能以魔尊的身份,杀了狐主和老狐主。应佚也没来得及,在他历天雷后,用意铃放大他的恨意,蒙蔽他的神智。
而上一次,就算他的恨意被放大,神智被蒙蔽,却还有偏执的信仰,执拗的爱意。想要他下手,也费了阿嬗一番功夫。
所以这一次,只得尉迟皞自己……
龙王一口血刚吐出来,更多的鬼魇就缠上了他。像是无数的尖爪,将指头嵌进血肉里。
阿嬗这十多年受的,就是这些啊……
确是,疼啊……
“龙,冷静点!”
冷静……他很冷静……这样不好吗……这样也很好啊……
凤凰试着跟上龙王的步调。
他也快撑不住了。
但这种感觉,确是没那么糟。
无需压制什么,无需思考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至于,这世间,怎么样都好……
沉业扯了嘴角笑了笑。
“阿嬗,龙王和凤凰也要撑不住了,他们,也就要成为我的傀儡、天轨的祭品了。下一个呢,你猜,会是谁呢?我猜啊,应该再没有这么蠢的,上赶着去送这条命了。”
“沉业,”开口的是应佚,“你何苦……”
“是你们何苦!你们就一直不问山外事,等着我给你们安排,不就好了吗?!为何,为何到了最后,又非要与我斗上一斗呢?”
“因为,不公啊。”应佚艰难起身,道,“这世间,不是你沉业的世间。只你的计划、你的安排,就会惹来异议,招来阻扰。”
“那又如何?!这世间,谁又能常常如愿的?多的就是不公,不正!”
“那阿嬗呢?你要留给阿嬗的新世间呢?毁了她的过去、抹了她的今时才能换来的新世间,她愿意吗,她答允了吗?”
“……”
沉业僵持着,没有收手。尉迟皞恍惚着,没有下手。
“帝崇下去了,龚郑下去了……你四哥,也下去了。”
“……四哥?!”
“嗯,你四哥。”阿嬗擡了擡头,看向身前的尉迟皞,“皞,在一个数乱掉的时候,总需要另一个数去平,再平不掉,就再换一个,直到能平的数平掉为止。皞,我就是那个乱掉的数。你不平,他们,都得死。姜午,群海,世间……直到,你杀死我为止。”
尉迟皞握着长吟的手不住地颤抖着。
他不明白,阿嬗怎么就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他接受不了,他不能……阿嬗若死了,阿嬗若注定是要死在他手里的,那他这些年的奋勉,他来到四方宅的因……这样的果,他不要,他,他只是想呆在阿嬗身边罢了……
可就是这罢了,是他杀死阿嬗的发轫。
“尉迟钦……”
阿嬗没能说出来,断崖上的哭嚎连第一重天都抵达不到。
而迟钦之后,也还没有结束。更多的仙神踏入摆在面前的鬼门关,只为了再拖上一阵。
无用的……进入结界的越多,撑起结界的就越少。结界一塌,就都完了。
尉迟皞的手依旧颤个不止,尉迟皞提起了手里的长吟。
“……尉迟皞?!”察觉到不对劲的沉业只能在红绸外嚷道,“你真的要杀了阿嬗吗?!阿嬗为你负伤,受你拖累,如今,你还要杀了她?!”沉业又抓来一旁的应佚,“阿嬗,你敢死,我现在就杀了扶奂!还有你的姜午,龙王的群海,众生的世间!我不能给你一个新的世间,他们也不配在拿你换的世间里,继续过活!”
从山门赶来的尉迟颂抱住了朝他而来的桑朵,却在她的耳边诉着道别……在崖边现形的狐主和老狐主入了结界,虽有意与鬼魇缠斗却片时都不过……有幼子啼哭,不敌哀叫,有发狂高笑,衬着哀叫……
衣裳,是定制给阿嬗的那件。长吟,对准了阿嬗心口的位置。
泪太多了,长吟不稳。
阿嬗舍了张嘴的气力,给他擦了擦脸。
“阿嬗,我……我……”
他没有资格,他不配……
“爱我,对吗?”
阿嬗的声音很轻,笑得依旧很浅。尉迟皞的头点得很重,泪掉得越发地凶。
……箫声停了。
红绸撤了。
黑雾散了。
鬼魇止了。
天梯一收,抱着阿嬗仙体的尉迟皞就从第一重天坠了下来。
坠入洞山,坠在倒在洞山四处的仙神与妖魔之间。
“把阿嬗的仙体给我。”
尉迟皞没有给,尉迟皞向翩然落入洞山的应佚开口问道:“你也一早就知道,有朝一日,我会杀了阿嬗吗?扶奂,上神?”
“……”
九重塔内,被关进来的和被重新关进来的鬼魇齐齐噤了声,再不敢多有造次。
“我好不容易来的,你怎的这般凶?”静了静,那声音又道,“我啊?来陪你的呀。不信?来都来了,再信我一次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