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衫烧起来的疵疠一把挣开了陈子黄,转身便给了他一剑。陈子黄并不躲,硬生生受下后又扑向疵疠,重新挟制起他来。
可那是疵疠,两个道士两个上仙都没能彻底压制的疵疠。
火很快吞噬起了陈子黄,疵疠趁机再逃去,却察觉到胸口异样。
那是,阵印。
是阵印牵制了疵疠,牵制了魔尊……
这个阵印,还会爆炸,跟牵制一样厉害的爆炸。
可陈子黄不愿炸。他知道,他的大师兄被迫背上了许多的孽,他得帮着他大师兄,积些善……
赶来的迟钦察觉到不对的气氛,垂下握着剑和捏着符箓的手,下意识地往贺宵贴去。贺宵注意到他的动作,手拍在他的肩上,示意他别怕。
一剑接着一剑刺穿了陈子黄,陈子黄满嘴的血一声接一声地喊着“大师兄”。
大师兄重新握紧了剑,像是曾经除魔卫道,剑指妖,指魔,指天下不公,指世间不正。而今日,指魔君疵疠,指魔域疫人。
“……哈咳……”
只是可惜,有些话,他来不及告诉他的大师兄。
他想说,自己染了疠疫。疵疠一死,他身上的疠疫就会压制不住,迟早都是该死的,他的大师兄不必为此伤悲。
他想说,自己能帮上忙,已是赚到了。他们的大师兄是师兄弟中最厉害的,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是大师兄独自在摆平,他们这些师弟只能追在他后面遥遥望着。
“爹,娘……是天梯,是天梯啊!你们看,你们看到了吗?”
“大……师兄……”
季禾握上陈子黄烧得全非的手,努力地辨着同样全非的脸。
他其实,还想说些壮志凌云的话。比如,这世间根本没有你们这些邪魔孽妖的避世之所,不论你们逃到哪里,只会死于正道之下,只会死于我大师兄的剑下!就算有前路,也只会是悬崖!
“爹、娘,孩儿到天梯了!孩儿上天梯了!孩儿看见他了,看见他们了!孩儿这就能,为你们报……”
只是真的可惜,他真的,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城门已破,平晏国气数已尽。
不肯降的龚家将士在敌军要抓住他之前,自刎了。本来,是眼看着要得手的,但敌军的马不知何故,蓦地一惊,没能活捉了那傲骨的将士。
烧杀,抢掠……国已破,家已亡,又一场血流成河。
只是当年烧杀抢掠的是他们,如今他们成了被烧杀抢掠的罢了。
“那铺子做的云吞,还是佟兄你带我来的,当真是极好,就是宫里的厨子,也比不上。这些新朝的蛮人,是无福消受了。”
“看方向,龚兄喜欢的爊鸭是赶不上了。可惜了,那爊鸭配前面那家酒楼的黄酒,是最相衬的。”
龚郑和佟裘隐了身形,步在平晏城内。像是多年前,他们从酒楼出来,在城中闲逛消食。
“赵小将军不信鬼神,但多少,也请保有一点敬畏之心罢。”
还没怎么开始砸的兵卒连忙收了手,凑回到了赵小将军的身侧。
“……既是军师开口,要放过这两尊空壳神像,那便,放过罢。”
说着,心高气傲的赵小将军便率着手下的兵,低骂着离开了。
待赵小将军走远后,军师才将被踢到角落的拜垫和被砸落在地的功德箱一一摆回。
“刘兄!刘兄啊,我算到你在这儿,立马就来了!”赶来的裘佟一并扶起了一尊香鼎,“我和郑兄要走了,特来同你道个别。”
刘军师点了头,再揖了手,郑重道:“这些年,多谢你和郑兄了。”
“可别,千万别!”裘佟连忙摁下刘军师的手,“我和郑兄,一个算算运跑跑腿,一个打打下手再除几个妖魔,可都是积善行德了!只是刘兄啊,这新朝的君王领军打仗是有一套,但治国就……”见刘军师又轻点了一下头,裘佟也不再接着说下去,“先前,你不是说你的志向在田园,在山水吗?我和郑兄先寻一步,且待我们三人一同逍遥于天地之间的那一日!”
刘军师揖手回礼,向身前的裘佟,再向门外的郑龚。
龚郑和佟裘步到了城门上,看着骑着毛驴离开的郑龚和裘佟。
龚郑那仍是不可置信的目光犹豫着落在了佟裘身上,佟裘也犹豫地望了回去。
相顾之后,是霍地一笑。
“佟兄,咱们接下来,去哪里好啊?”
佟裘忖了忖,没有答,只是目光向一个方向落去。龚郑随着他的视线而去,也想起了一个他们都熟谙的地方。
沉云压顶,几道雷声闷响。不知何时起,落进凡间的日光,是越发地少了。
城外的裘佟对郑龚道:“郑兄,不仅是刘兄的,你的、我的,还有季道长的,这来年的运势,我都算不出来。这世间,莫不是真的要大乱了呀……”
城上的佟裘对龚郑道:“龚兄,世间既还有供奉你我的信仰,让你我以神姿现形在这世间,不可枉负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