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儿嫌他犟,闭府不见。他便将礼留在后门,附上一封书信。
信里多是几句问候,并不冗长。有被写进信里的风,有被画进信里的花。
总之,是日日都要来的。
直到一日,日落将歇,桑朵用着晚饭,却忽然发现,他今日还未来过。
再是转日的日落将歇,双儿从外采买回来,桑朵才得知,尉迟颂修出了第六尾,这两日忙着应付前去道贺的狐貍。
桑朵顿了顿,手从琴上放了下来。
她兀自又一笑,在这破败的偏院里,也在还未修葺的府邸里。
尉迟颂是现任狐主的大儿子,会是下一任狐主的狐貍。而她呢……尉迟颂给她的爱意,都是靠她这偷来的身份,才落到她头上的……
“小姐可是,属意尉迟大公子?”
“没,没有。”
桑朵连忙回了神,收了琴,好让双儿放下食案。
“小姐,您如今,是桑芸小姐。桑芸小姐属意的什物,是定要到手的。”
桑朵拉着双儿让她快些坐下,再将碗筷分给了她。
“什么属意什物的,大公子又不是物件。”
“可是小姐……”
“好了,用饭。”
就寝前,在屋子里坐不住的桑朵还是犹豫着到了后门,在后门亮了盏灯笼。
她望着那灯笼,又垂了垂头,丧了口气。
正要回府,她又注意到了不远处树影下的一道目光。她警惕地瞧了过去,在瞧清后,猛地将灯笼摘下遁入门后,迫使尉迟颂赶上了一口热乎的闭门羹。
尉迟颂品着嘴里的闭门羹,将怀里的母鸡放在了门边。他仍是蹲着身子,没有起来,往门缝里塞着昨日和今日两封的书信。
“你真的,别再来了……”同样蹲在门边的桑朵见那两封书信不依不饶地又被塞进来了一分,连忙又道,“姜午这门楣高家世好、能与你相配的姑娘有很多,你何故非要、非要这桑家不可?!”
桑朵等了良久,两封书信仍是未动。
在她以为门外的狐貍已经走了时,有个声音传了过来。很轻,却又近得分明。
“若你担心的,是我阿爹阿娘对你的看法,那你大可不必担心,因为我阿爹很顺着我阿娘,而我阿娘她只关心我何时能为她娶半个闺女回去;若你担心的,是外头那些狐貍的言语,那你更不必担心,我们可以辩驳回去,也可闭府不闻。总而言之,日子,是我与你在过,旁的,都可与我们无关。”
尉迟颂等了良久,两封书信仍是没被收去。
“你,真的喜欢我的琴吗?”
“嗯。”
“……可我真的,不会再弹琴了。”
因为她是桑芸了。琴于桑芸而言,只是擡高嫁妆的一个手段。
“只要我迎娶的,是你就好。”
成婚后的日子真的很平宁。待自己如己出的公婆,与自己相敬如宾的夫君。
再忙,也要一起睡的夫君。
“夫人,还没歇下?”
“嗯。小七呢,睡熟了?”
“熟了,还呓着樱桃饆??呢。这些啊,交给观岭他们去做就好。”尉迟颂挨着桑朵坐在了床沿,将她手里还未缝好的靴子放在了一边,一并揽着她的腰和手,脑袋枕在她的肩上,“夫人,我睡不着,也哄哄我?”
夫人侧过头,一声笑虽轻却又分明,带着些许的无奈。夫君得寸进尺,向那泛起了红的耳廓凑去。
但这些,是拿她夫君一条尾巴换的。
是她,是她断送了尉迟颂更好的日子,也断送了尉迟颂飞升的路……
“你身子也还未愈,让观岭他们照顾我就好。”
话是这么说着,可尉迟颂还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桑朵也端着药到了床边。
……桑芸,没死。
就在他们成婚不久,她就找来了。
她将桑家所有的事情都告诉给了尉迟颂,而尉迟颂给了她新修出来的第六尾,要她立下此生再不得回姜午的誓言后,助她补缀了狐丹。
尉迟颂走时,借口闭关。尉迟颂回时,整个姜午很快就传遍了狐主大儿子闭关告败,再难修炼的风闻。
而她,竟也同外头的狐貍一样,当了真了……
“我来,是还有一事,想请大公子应允。”
“……休书?”尉迟颂反复看了两遍,才擡起头,仍是不可置信道,“为什么?”见桑朵不答,尉迟颂不甘心地又道,“上面写的,我看了。欺瞒、夺命,我也犯了。如此,我该与你同罪。”
“若非我的疏漏,她不会多活这些年。您不会断尾,阿松也不会因看到她对狐主和金家父子下杀手而失了神智……且我当年立过誓,桑家若有不端,毁狐丹,远姜午。可我不仅违背誓言,还欺您、瞒您这么些年,最后又利用您,了我的私仇。如今,桑家恶迹,已是不争。大公子为了尉迟氏,也为了姜午,将我逐出去罢。”
大公子默着,随即撕了那休书。
这些年她未能坦言的,几次欲言又止的,半夜忽醒后辗转再难眠的,尉迟颂都看在眼里。
可他无法言说。桑朵腰上的疤一直没有用药祛掉,他不能替桑朵选择放下,不能先桑朵释怀,他也怕有些事情一旦道出来,桑朵的性子会一直怀着愧疚,将往后的日子过成报恩。
他们都以为很快能过去,很快会好起来。可结果只是一个不敢说,一个不敢提,揣着糊涂,过了下去。
“算不清了,也理不完了。”他将那休书一掷,零零落落的纸屑便散了一地,“自那日你应下我,我就想过,这姜午这世间,谁都别想让你我分袂。那日是,今后是,他们是,你,亦是。”
“……大公子?!”
“这话不是我要听的。”
良久才被松了嘴的桑朵努力地缓过神来,艰难道:“伤……你的伤……”
尉迟颂带着一分懊丧,一边重新低下身子,一边道:“这也不是我要听的。”
三日后,应佚把了把脉,又看了看伤,欲言又止,还是冲着尉迟颂道:“不想伤好就不要浪费我的药!”
屋子外的尉迟松跑过来又奔过去,端了茶水来孝敬尉迟颂和应佚,又捏着开了叉的毛笔和刚写好的“松”字,去院里缠起了桑朵。
刚把伤药摆在了桌上的应佚瞧着尉迟颂落在院里的目光,恶狠狠地将伤药拿起来重新砸了下去。
“你再这再这的,我可要收药钱了!”
又挨了训的尉迟颂连连点头,恭顺且至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