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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救(2 / 2)

尉迟皞来不及开口,不属于渝的古怪的空灵再次响起。

“让她去吧。”

听罢,本一副誓要挡住阿嬗的业,随即退到了一边。尉迟皞顾不上还不对劲的渝,连忙追着阿嬗一并跑了出去。

庆收的高台上,站着两位尊贵的神;庆收的高台下,围着一群低贱的人。

糠子跪伏着,疼出来的冷汗湿了眼前那一隅之地。

他所有的气力都拿去忍疼了。现下,他擡不起头,也无力为自己辩解上一句。

其他的人都离得远远地,但视线始终落在他身上。好奇、揣度,没有怜悯、没有不平。

说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离高台这么近。

他们将这里奉为尊贵的地方,用来供奉尊贵的神。而自己的祖上曾犯下滔天的罪过,尽管没有人告诉他,甚至没有人知道那究竟是什么过错,但他和他的祖辈后嗣,世世代代只能留在这里反省、悔过、赎罪。

他其实不介意的。人活着,本就受苦受难,一生忙碌又无为,只得石碑几行草草而过,无人能记。

他本是不介意的……

在人的眼里,糠子身上有着黑雾一般的什物缠着他;在神的眼里,在仙力渡入糠子的身体后,他们恍惚看见有谁的手,扒拉在糠子的身上。而在糠子的耳边,是无尽的哀叫。

嘈嚷,咒骂。

祈求,恫吓。

他们不愿离开好不容易抓住的躯体,他们不想去到那个不见白昼的地方,他们不想一直徘徊着而无人能发现他们……他们想回来,回到地界,哪怕这里受苦受难,哪怕一生碌碌无为,哪怕再来一次也只能落个石碑几行草草而过,哪怕最终仍是没有人能记下他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摒弃杂念!”

杂念?这算什么杂念?!这便是人,会饿、会病、会死,会颓丧、会不甘、会遗憾……凭什么他们生来是神,而他们生来是人……不公!这不公!

“……魔……”

人群里,不知是谁念出了这个字。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死寂,只有糠子仍觉得吵。

“阿嬗,救我……救救我……”

糠子并不是会向谁求救的性子,有什么只会咬着牙,默默受着。可现下的糠子不会,他会拿捏阿嬗心软的性子,会把握扶奂还什么都没告诉阿嬗的机会,将他所认定的不公,拖入他所深陷的泥沼。

“阿嬗,别去!”

阿嬗,别去!

而在这座塔里,能想着阻止阿嬗步入泥沼的,或只有扶奂和尉迟皞了。

可阿嬗还是擡起了手,学着扶奂和筑高,将自身的仙力渡入糠子的身体里。

随后,缠着糠子的黑雾发疯似地顺着阿嬗的仙力,也缠上了阿嬗。

越缠越多,越缠越疯,连两位上神都不得轻易靠近。

黑雾之中,只剩下阿嬗和糠子。

一如当年。

“糠子,我知道是你。”

身前的糠子忽而一笑,却非当年。

他后悔了。

在千余年前死掉的那一刻,他后悔了。

他后悔当年怎么能放阿嬗走,后悔怎么能让阿嬗活到而今。

这些年,他藏在鬼魇里,一直呆在阿嬗身边。可阿嬗看不见他,他也干预不了阿嬗的决意。他看着阿嬗酗酒度日,看着阿嬗受那些茍延残喘的神的气,看着阿嬗身边多了只狐貍……看着阿嬗的日子越来越开心,看着阿嬗对曾经的年月越来越不在意,他便越来越悔、越来越怨……

“阿嬗,你来救我啦~”

“别装了。”

十六七岁的糠子瘦巴巴的,脸是脏的,衣裳是破的,因常年少有进食,反而要比他小上两岁的尤或还要矮小些。这样的糠子就算笑得邪魅,也忍不住会令看到的谁生出一丝怜悯来。

“哦,对,阿嬗不是来救我的,是来救扶奂的。阿嬗,你看,”糠子的手,指向了还站在外面的扶奂,“你的扶奂师尊,我一直有好好照料,未曾亏待。平日,只让他在四方宅呆着,他若想去哪里走走,便让他去哪里走走。说起来,他倒是好伺候,很少离开四方宅,最远只去过前山,也不想见谁,大多时候就安安静静地在客堂坐着。阿嬗,如今你有了新的狐貍,不如趁此机会,留在这儿,陪陪扶奂,也陪陪我,好不好?”

“卑鄙小人,谁要陪你?!呸!”

尉迟皞本站在阿嬗身后,可这会儿骂得正愤愤,身子往前倾了倾,阿嬗以为他要上前干架,擡手要抓住他的袖子拦下。

袖子没抓着,抓着的是手掌。

尉迟皞的手本就比阿嬗的大。现下这么一抓,纤细的手指附在尉迟皞的手心上,绛红的鬼结绳缠在各自的无名指上,几分炙热。

尉迟皞下意识地握上阿嬗的手,紧紧地攥着,激动道:“阿嬗!阿嬗你能看见我啦?”

糠子不紧不慢地替阿嬗答道:“我若要让阿嬗看见你,阿嬗自然就能看见你;我若要让阿嬗看不见你,阿嬗只会是以前那个懵懂的小阿嬗。”

“糠子,”阿嬗看着糠子,微怒道,“将扶奂还来!”

糠子猛地笑开,像是听着了什么笑话。

“阿嬗还没想起来。不着急,等阿嬗想起来了,阿嬗再决意,这扶奂,是救,还是不救。不过啊,救不救都不重要,毕竟外面那天还是地,终究,都是属于这座九重塔的。”

“……什么意思?”

糠子又笑了笑,乖巧地,却道:“时辰差不多了,扶奂该等急了~”

鬼魇朝着阿嬗和尉迟皞袭去,将他们硬生生分开。捆着两手相握的红绸失了灵,长吟久唤不出,直到没入黑雾,不得覰见。

熟悉的哀叫,熟悉的撕抓……阿嬗恍惚觉得,在比千年更久、更早的年月中,她也遭受过这般苦厄。

更甚,更瘆……或许,真的是她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