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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业(2 / 2)

扶奂用了许多年,才意识到自己在羡慕人;又是好一阵子,才察觉自己对阿嬗的出现是欣喜的。

像是业谈及他一窍不通的建造,像是尤族长收到他儿子凭一己之力斩获的一只狗熊,像是阿嬗要去前山……

扶奂虽总说要给阿嬗挑只更好的兽,可在扶奂心中,就算是龙,也不足以与阿嬗结契。

扶奂想给阿嬗最好的,不希望阿嬗有一日会历经什么为难的事,比如来地界授业历练。这虽是扶奂当年主动揽下的差事,但他不过是出于替自己的师尊分忧,趁便堵上那些传言他躲在姜午每日清闲自在的嘴。瞧瞧那些一来地界便丧着张脸的神,想着阿嬗或也不会愿意来地界的。

不来便不来罢。虽说人出现在地界已有四五百年,但不论衣着、屋宇还是吃食,与天上都还有着天差地别的差距,与姜午也是不能比的,怕是阿嬗会住不惯。

说实话,他不舍得,不舍得阿嬗来这地界,不舍得阿嬗去那前山,总想着只有将她安置在自己身边,才是最好的。

他不喜阿嬗身边有别的谁,狐是如此,龙和白泽是如此,有时业也是如此。若是让他知道或是瞧见阿嬗身边站着个人……瞧见阿嬗的身边站着三个人的扶奂,登时脸就黑了。

“阿嬗!”

这是扶奂第一次如此大声地呵斥。他清晰地感觉到,心底那不住的愤怒,朝着脑门窜来。

与站在崖边的扶奂隔着大老远的阿嬗抱着尉迟皞一个哆嗦,挪了挪脚,可已是太晚了。

扶奂箭步朝她走去。在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要继续呵斥的时候,缩着脖子的阿嬗小声着小心道了句“我错了”。

扶奂的手紧了紧。很快,他一把抓过阿嬗的手腕,朝着部落去,朝着自己的毡帐去。

业对着猝然冲了进来的扶奂微微一愣,瞧见被他抓在身后的阿嬗后,连忙示意一旁的上仙与自己一同出去。

阿嬗跪着,扶奂背着身子也背着手。

“扶奂……”阿嬗声如蚊呐,良久还是那句,“我错了。”

“也不见你真的反省过。”

扶奂虽还没转过身来,但语气已是缓和了不少。

“可是是筑高上神许我一起来的……”

扶奂终于舍得转过身来,有些意外地。他刚想开口问什么,门外便传来了业刻意放大的声音。

“筑高上神。”

“业,哎,渝也在。怎么都在外面站着呢?”

扶奂本给毡帐立了一道结界,没有谁可以进来,也没有谁能听到毡帐内的声音。

筑高这么一问,业和渝不知如何作答,反倒让筑高起了疑心。在筑高要进来之际,扶奂先一步撤下了结界。

业瞧见阿嬗已经起了身,跟在了扶奂身后。只是阿嬗比起扶奂实在太过瘦弱矮小了些,反倒像是刻意躲起来的。

筑高是天帝门下第三位弟子,诞生之早,四方宅的扩建以及第九重天的神殿,皆由他一手包办。

虽说曾是住在一个宅子里的,可两位上神说不上熟悉、算不上陌生,只是客客气气地拱了拱手,客客气气地一并入了座。

筑高瞧见了扶奂的目光。本就想说点什么的筑高一时有了一种背后被谁推着走的错觉,好像不宜说些什么,但又必须得说点什么出来。

“那个,师尊让我来的,说是让我再来教些建造之法。呃,本是去了姜午的,但这天上天下的,时辰差了些,不赶巧,只碰见了你新收的弟子。”筑高见扶奂继续瞧着自己,硬着头皮继续道,“你这弟子不错,乖巧率真得很。还好你有先见之明,将她留在山上,否则我还不知该去哪寻你。”

扶奂终于撤了视线,淡淡道:“我本无意带她来地界。”

“啊,这样……”筑高有些尴尬地搓着手,试图找阿嬗转移话题,“阿嬗收的契兽,是狐吧?哎别怕,我对兽不感兴趣,虽然我也有只契兽,但是是两三百年前,碍不住我师尊叨唠,才向扶奂讨了一只来的。听闻许多神都想要狐,想来这只狐是有什么独特的资质,才得了扶奂首席弟子的青睐。”

一旁的扶奂淡淡道:“我无意让它做阿嬗的契兽。”

“啊,这样……巧,都赶巧了不是?”

筑高又是尴尬地搓着手,尴尬地笑着,尴尬地反思究竟巧在了哪。在筑高不知道还要尴尬多久的时候,尤族长的声音在毡帐外响了起来。

今日,是庆收日,因为有神来地界授业,故而办得要比往年盛大些。迎神的庆典,本该是扶奂他们来的第一天便办的,但就算庆典办得再好,对那些过惯了天上奢靡日子的神来说,也如磨难一般。再且庆典耗费的物资之多,对这些在地界讨生活的人来说,不过是场让日子过得更紧巴的讨好罢了。故而这一次,扶奂不仅没有提前告知他们来地界的日子,连迎神庆典也一并否了,又碍于几位族长放不下心,便转口是上天垂怜他们日子疾苦,命他们与庆收日同庆。

每个部落都有一座高台,专门答谢过去一年,天降下的庇佑。部落之间划分明确,以小石台为界,每年庆收日,部落也都会在小石台上摆上粮食,一为回馈野兽,二为旁邻交好。

这一处的部落,早已分支出去,只有在神来地界的时候,各个部落的族长才会带着部分族人返回这里,接受神的教化。

这里的高台是地界最高、最大的。几位尊贵的神站在高台之上,除此之外除了尤族长,其他的人只能在高台之下,跪着,或望着。

高台之上的阿嬗张了张手,向刚赶到高台之下的一个人小心地打去了招呼。

站在阿嬗身边的业注意到了阿嬗拙劣的小心,站在阿嬗对面的渝虽隔着一个大台子但也注意到了阿嬗拙劣的小心,站在更高处正对着人群的扶奂自然也能瞧见。

业拿手肘戳了戳阿嬗,严肃得似是扶奂一般。阿嬗撇了撇嘴,继续站好。

而扶奂瞧了一眼那个站在人群最末的穿着破烂的人,很快便挪开了视线。他的脸上自始至终没有流露过一丝神情,凛肃自威。

可其实,他心里是一顿怒火。

他捧在手心养着的、放在身边教着的,担心去前山会不会负伤、担心遇见其他神会不会受欺负、担心以后来地界会不会害怕……可如今她不仅不害怕,似乎还厮混得挺开心的。

像是去前山那样,像是对着狐那样……他不是不许阿嬗开心,他只是担心,担心那些脏手会伸向她,害她仙体消陨,害她没入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