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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局(2 / 2)

弟弟还为哥哥在各座城都建了一座道观、塑了金身,让庞盛国的百姓都供奉他。

可好景不长,城内出现了一只狐妖。

那只狐妖蛊惑为君的弟弟,祸乱朝纲。皇宫内莺歌燕舞,皇宫外民不聊生。大臣们纷纷上书,可为君的弟弟充耳不闻,继续沉醉在随时都会丧命的温柔乡里。

百姓开始拜求为神的哥哥,求剿伐妖物,还太平盛世。

为神的哥哥为了百姓和弟弟,答允了。

他剿伐了妖物。

他得到了更多的供奉。

他还提点了此次伐妖中表现出色的四个人为神。

可是啊,朝纲依旧不振,民生也仍是凋敝。

失去了妖物的弟弟变得更加暴虐,百姓只得将希望再次寄托在神的身上。

他们给四位新神也塑了金身供奉,他们日日烧香拜求。

可那君王是人啊!

神,哪有杀人的道理?!

于是百姓换了一个心愿,他们跪在道观里、跪在街巷上,向着到不了的云端。

他们拜求道:也让我,飞升为神吧!

他们有的是富贾,塑金身的时候拿出的善款最多;他们有的是郎中,曾经救助过仙神的命;他们有的是将军,同样抛头颅洒热血为了百姓为了江山;他们有的是平民百姓,最是虔诚,且都是庞盛国人,分什么高低贵贱?!

仙神站在高高的云端上,仙神很是为难。

最后,得不到回应的百姓纷纷围向天梯。他们争抢着要上天,他们要去往曾经的太平盛世。

可天梯明明就在那儿,没人爬得上高耸的云端。

有爬到一半掉下来的,有两个台阶都踩不上的。

他们的功德不够。

不够他们成神,不够他们抵达云端。

后面的人不明所以地推挤,前面的人直直地摔落凡间。

云端上的仙神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苦口婆心的劝说却没有人愿意听上一句。

于是,仙神只得撤了天梯。

于是,百姓只得砸了道观。

既然仙神不肯帮……

就靠自己吧!

把暴虐的君王推下去,换一个君王就是了!

庞城道观内,“迟钦”跪在地上,帝崇看着铜像裂开后露出的金身。

“跟我回去吧,袭言。”

“迟钦”里的,是那个本该被关在天牢里的小神袭言,也曾是在剿伐狐妖时因表现出色而被帝崇提点上来的四神之一。

庞盛国的盛世已是八百余年前的事情了。当年第八重天的仙神并不多,就算庞盛国覆灭,供奉他们的凡人仍是不少。而随着朝代更替,《神册》上的上神越来越多,他们逐渐被淡忘,供奉少了、仙力弱了,如今剩下的只有袭言。

那段盛世,除了刻在浮雕上的,没有谁还记得。也许会有人觉得,比起一个会衰败的朝代,还是永远歌舞升平的第八重天好。可袭言坚持留在第八重天,并不是为了什么永生或是茍活,而是因为曾经庞盛国的神、自己的敬仰还在天上,他便也在天上。

而他们所做的一切,不堪也好,不被帝崇认可也罢,都只是一意孤行地供奉着那座藏在铜制神像内的金身。

那座金身,是帝崇还没继任天帝之前的神像。普天之下只有这一尊神像,用的是帝崇的模样。

只有这一尊了。

但就像另外三位已经离开的上神所说的,他们的敬仰,或早已遗忘了那段盛世。

他继承的是神职,是天帝之位,他会永远受到供奉,永远在那高处,将所有人抛下。

“回去?”袭言笑道,“回哪儿去,第八重天?然后呆在哪个角落里,等着你的施舍,给我一个轮回的机会?再然后宽慰我,说积善一世,再入《神册》?你且说说,那些入了《神册》又入了轮回的,有几个回来的?就算回来了又如何,独留我们在天上活着,而和我们有关的一切,都会离开我们,都会死!殿下,当年百姓求您杀死陛下的时候,您真的只是出于仙神不得杀凡人的天规吗?还是念在他是您的手足兄弟、是您在凡间唯一的亲人,而无法下手的?!”

帝崇没有作答。他明白的,那种被独留下来的孤独。他们被记入《神册》成为神的那一刻,似乎光鲜亮丽,甚至在凡间的许多人,也将仙神的长生看作一种恩赐。但经历了一百年、两百年,直至如今的八百余年,他看着物是人非又物是人非的朝代,看着由一次又一次的死亡铺成的旧日,他感到的只有无尽的孤独和无助。

他也想回去。他不仅一次幻想过,若当时自己没有飞升为神,仅仅只是得了老天的恩赐大病得愈,让他能继续以凡人的身份,与他们同生共死……那些悲惨的命数他或许躲不过,但至少,他不用听着无数的拜求而袖手旁观……

他一直记着,记着云端之下通往长生的天梯,记着天梯之下鲜血汇流的长河。

泡在血河里的一个孩子仰着头,向站在云端之上的诸位仙神问道:“为什么,你们不肯救救我们?”

袭言他们也是一样的。他们执着于如果没有成为仙神,而是继续作为将士、臣子,是不是有能力扭转当年的局面。为此,他们回到了这里,回到已经面目全非的庞盛城,他们囚禁着这些滔天的鬼魇,放任这些鬼魇不断强大。

但他们的供奉越来越少,如今只剩下袭言。而袭言为能早日达成所愿,不惜建一个与庞盛城几乎一样的庞城,再屠上一城的无辜百姓,让鬼魇一遍又一遍地重现当年叩首拜求的场面。只要有更多的年月,这些鬼魇就会越强,他们会重现叩首拜求的前一日、前两日、前三日……直到重现庞盛国百年的盛世,也许他也就有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可犬妖逐渐强大。在袭言没有留意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犬妖跑去了平晏国境内,当地百姓的拜求上达了第八重天。袭言见瞒不下去,索性把犬妖说成是洞山的妖物。

他知道,洞山的妖物要比寻常妖物厉害些,且多是由姜午狐族剿伐,虽然一直传闻姜午山神的厉害,但山神并不会参与到剿伐的行动中。袭言索性一赌,大不了一个满盘皆输。

凡人也好,仙神也罢,都死了才好!

只是,唯独帝崇的神像,他不愿破毁。

若要问这世间哪里还有庞盛国,便只有这一尊神像了。

“殿下,庞盛国回不去了,第八重天也不必回去了。”袭言从迟钦的身体里出来,朝着帝崇跪拜,“如今,从庞盛国飞升的仙神,只有殿下了,望殿下珍重。”

帝崇默着,阖上了眼。

他对从庞盛国飞升上来的仙神是有私心的。虽然过去了八百余年,凡间没了什么供奉,但帝崇一直想办法让他们留在第八重天。可他不知道,他留不住,他们早已分道扬镳。

他们的存在是他的寄托,同样是他对庞盛国的留恋。

可世间,再无庞盛国,只有自己了。

那只黑犬是他们在凡间的时候捡到的野狗,跟着他们一起南征北战。在自己落难的时候,是它日夜兼程,找到袭言他们来救自己。

可这又如何呢,其他想飞升的人不会管这些。

他们甚至觉得,自己还不如一条狗。

当年帝崇想将袭言他们提点上来的时候,沉业就提醒过,一次提点这么多仙神容易招来不满。可帝崇想着,这都是他守护的百姓,自己能成为仙神也是靠着这些百姓。

直到天梯一事,他才发现,凡人把仙神供在云端之上,也会把仙神拽落云端之下。

这些年,他迎接了许多新飞升的仙神,也送走了许多没了供奉的仙神。

而他坐在天帝之位上,受着各个朝代的供奉,却始终不再属于任何一个朝代。

袭言走在庞盛城内。这里曾有过繁荣昌盛,最后却也落了个民生凋敝。这是每一个朝代的宿命,早晚而已,皆有命数而定。

袭言走到了宫门,坐在了神像底座上。黑犬想擡头,却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袭言把它抱进怀里,任那血水脏了衣衫,也任那火海没了两城。

“睡吧。这些年,辛苦你了。”

裘佟和郑龚早已离开了。帝崇把还昏迷着的迟钦送到了荒村村口,没多久就被两个道士发现,送回到了白胡子的老道士身边。

迟钦也好,道士也好,凡人也好,无人会知今日,一如无人再问旧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