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横猛地擡起头,对上了尉迟皞的视线。握着佩剑的手在颤抖,脸上是狰狞。
“是你!”漆横指向尉迟皞,“都怪你,都是你的错!要不是你,我不会拔剑!是你先拔剑的,我是怕你要杀我,我才拔剑的!”漆横哆哆嗦嗦地往后退去两步,继续声讨着,“是你,是你!是你逼我的!要是没有你,我不会这样!凭什么你又是狐主的儿子,又是山神的弟子?!你、你看什么?”漆横注意到了漆凡的目光,又猛地把手指指向了漆凡,“你有什么好委屈的?我阿爹对你们娘俩还不够好吗?这些年要不是有我们接济,你们早就饿死了!一个瞎子娼妇,一个哑巴野种,该当死了才是!你也是,什么七公子,什么唯一的弟子,该当死了才是!”
小弟们也知道漆横现下该是疯了,不断地往屋子另一边靠去,试图和漆横撇清干系。
“凡儿……”
漆凡连忙应道:“阿娘!阿娘我在,我在!”
老媪缓了口气力上来,艰难道:“凡儿,阿娘知道你如今有了本事,但本事,不能拿来行恶……记着,你只是你。干干净净地来,昂然挺立地活,再干干净净地走……”
漆凡哭道:“阿娘,我知道错了。我是抢了,我抢了七公子的朝圣水……对不起阿娘,儿子没本事,儿子没能拿魁首……”
漆凡捏着那瓶朝圣水,挣扎着,还是想把它打开。可老媪胡乱地擡着手,摇着头,制止着他。
“阿娘,我跟七公子说好了,这瓶朝圣水儿子会还上的。阿娘你喝吧,等你好了,你再打我,我保证再也不犯了!阿娘,阿娘……”
老媪的手垂了下去,微弱的气息终究还是断了。她知道自己活不了,知道这世间最是生死不得逆,她没必要去浪费一瓶神水。
有一滩血淌在晦暗之间,淌到众狐的脚边。尉迟皞感觉心都沉了,尽管那一声声的“阿娘”再怎么竭力,心也浮不上来了……
“阿嬗~怎么想起来找我啊,是不是想……好,我这就去。”
刚从金府出来的应佚,又往漆府赶去。
在漆横的父亲赶来的时候,漆凡的母亲已无力回天了,只有不知所措的小弟们还围在屋子内外。漆横一早就发了疯一般地逃了出去,漆凡亦发了疯一般地追在他身后,而尉迟皞追在最后面,拦不住漆凡,插不上手。
漆横一边喊叫着一边狼狈地挥着佩剑,漆凡一边大骂着一边拼命的挥着断剑。有狐貍被吵嚷闹了出来,见到这阵仗,又连忙把脑袋缩了回去。
在漆横父亲替自己的儿子受下漆凡一剑的时候,他单手握住了剑身。尉迟皞趁机上前拉开还在发疯的漆凡,却怎么都没办法完全制止住他。
漆凡咆哮道:“你杀我啊!你把我也杀了啊!你杀了我这个野种啊!你个废物,有本事你今天杀了我!凭什么?!凭什么啊!我只有我阿娘了,你们还要怎么样?!我阿娘自毁狐丹散尽修为,一百多年了,够了吧?该够了吧?!”
漆横躲在父亲的身后,哆哆嗦嗦抱着佩剑。尉迟皞觉得漆凡是在向漆横发问,又像是在向漆横的父亲发问,可到底是漆横还是漆横的父亲,这会儿也没那么重要了……
漆凡一脚踹在尉迟皞的膝盖上,吃疼的尉迟皞这就松了力道,让漆凡挣开了自己的束缚。
漆横此刻吓得已是腿软,无力地倒在了地上。他看着为了保护自己而被漆凡扑倒的父亲,发颤着,无措着。
漆横父亲擡擡手,想安抚他。可漆凡恶狠狠地看着他,眼里布满了血丝和愤恨,根本没把那只手当回事,擡起拳头尽数抡在他脸上。
漆横见自己的父亲被打,爬起来想制止;尉迟皞不想让漆凡再这么发疯下去,动身也想制止。但漆横父亲开了口,不许其他狐貍上前。而漆凡仍是不管不顾地,只顾着擡起拳头、砸下拳头。
他不知道眼前的狐貍究竟是谁,不在乎眼前的狐貍究竟是谁,不想管眼前的狐貍究竟是谁……他只想就这么疯下去,等他的阿娘来制止他、来揍他,来给他讲那些不能填饱肚子的大道理……
“都别拦他,这是我欠他们母子俩的……是我欠你阿娘的。”
漆凡反而没再像刚才那般的发疯,他大声哭嚎着,揪着漆横父亲的衣领子,问道:“为什么啊?我阿娘到底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你们为什么非要她死不可?!”
“你阿娘的事情,我很抱歉。如果你要报仇,那便向我报仇吧。我的儿子杀死了你的母亲,你向他的父亲报仇,是理所应当的。”
漆横的父亲递上自己的佩剑。漆凡猛地抓了过来,双手握紧剑柄,对准了他的喉咙。
先杀了他,再杀了自己……对,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漆凡!”尉迟皞喊道,“你想想你阿娘,她不会愿意看到你这么做的!别为了几只畜生,把自己的命搭上!”
“我阿娘就是我的命!阿娘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那你死吧!你下去找你阿娘的时候,看她气不气你!”尉迟皞见漆凡犹豫,继续说道,“你还记得你阿娘说的吗?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走。漆横的罪孽,等他死了自有天道找他算;咱们活咱们的,而且要活得比他们好!”
漆凡的手再捏了捏剑柄,他哽咽道:“可我阿娘……我阿娘她……”
“你阿娘,她还在家里等你呢。我们一起去回去,回去好好安顿她,别让她走得不安心。”
漆凡咬着牙,终究是甩开了剑,从漆横父亲的身上起来,往身后的尉迟皞走去。
漆横父亲踉跄地起了身,追去两步,对漆凡说道:“你阿娘终究是我漆家的狐貍,我会好生安顿她,你跟我回……”
“闭嘴!”漆凡回过头,怒视那对父子,“我阿娘只是我阿娘,不是什么漆家的狐貍!不过是气运不好,跟你们这帮畜生一个姓氏罢了。我阿娘我自会安顿,你们都滚!”
“那你若有任何需要……”
“滚!!!”
那对父子离开了,而漆凡也往自己的家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