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看着谢长林,转动着僵硬的脖颈,低下头,目光落在地上的竹筒上。
很久很久,魏阳感觉到身边的人动了。
漆黑的圆筒被握在手中,叶昭低头看着手心中的东西,不发一言,沉默的可怕,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再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
天空开始泛白,当黎明的第一缕霞光出现在天边的时候,魏国皇宫的上方,天空突然炸出一朵绚烂的烟花。
天上京里,有刚起身走出门外者,看着天上炸响的烟花,稀奇道,“奇怪,谁一大清早的就放焰火?”
皇宫里,叶昭垂下手臂,空了的长筒从他的手中掉下滚落在地,他像傻了一样看着自己空落落的左手,面色无悲无喜,眼神看着却更像是陷入了呆滞。
在谢长林得意而疯狂的笑声里,卫西扬攥紧了拳头,看了眼叶昭,又将视线转移至谢长林身上,咬着牙狠声道:“谢!长!林!”
直到此刻,他才接受面前的这个人再也不是过去他所认识的谢明远的事实,他怎么能!
他怎么能啊!
“他视你为至交!他视你为至交啊!!”
“谢长林!!!”
卫西扬的声音发着颤,“你……你怎么能……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哈哈哈哈……”谢长林笑着擡手拭去眼角的湿润,“我有什么不能?我杀亲杀友,灭尽自己同族千百人!”
“我有什么不能!!!”
素日从未有过一丝一毫失态的人,此刻整个人好似疯魔了一样,神色癫狂,再不见过去从容镇定之模样。
“你说啊!我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卫西扬,你不过是今夜运气好才逃过一劫。留下你,于我还有用,可裴世安,他活着只会碍我的事。”
“这样,叫我如何能容他活在这个世上……”
冰冷的话音落下,卫西扬脚下一软,险些站立不稳,一时间竟觉得他面前的这个人陌生的可怕,过去三人间的记忆如潮水般向他涌来,而记忆中谢明远的面容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变得狰狞可怕、面目全非。
谢长林看着卫西扬大受打击的样子,继续开口道,“更何况,舍弃他的人又岂止是我,你、你们!还有他!”
他擡手指向所有人,又看向叶昭,“你们所有人,与我同罪!”
“天枢,你恨了吗?”
谢长林嘴角带着病态的笑容,慢吞吞的自高台上走下,叶昭缓缓擡起了头。
“怎么样?恨的滋味好受吗?”
“想杀了我吗?”
“可我,不会给你机会的。”谢长林径直站在叶昭面前,说着,在所有人的视线里,看似瘦弱无力的手臂此刻却举着一把匕首横颈在前。
鲜血慢慢从血痕中溢出,越涌越多,犹如井喷之泉争先恐后“父亲!!!”
远处,有人传来一声悲唤。
谢玉凇接住了谢长林倒下的身体,整个人显得有些慌乱无措,言语间更是一阵失声。
“父……父亲……”
“哧……哧……”谢长林看着面前的谢玉凇,张大了嘴,说出的却是这么几个字,“此仇不报,我……岂会留后。”
谢玉凇猛的愣住,还来不及反应,他怀中的人朝着叶昭比了个口势,露出极其诡异的笑,然后便没了声息。
“父亲?”
谢玉凇疑问出声,小心翼翼的擡手想要合上谢长林涣散了瞳孔的双眸,可伸出的手顿在半空开始剧烈的颤唞了起来。
下一刻,一声悲鸣响起,将在场的人从这场变故中惊回了神。“父亲!”
谢长林最后留下的话就像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迷题,谢玉凇的身份再也没人说的准。
这或许是他最后对谢玉凇的保护,又或许,是他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真话。
谁说的准呢……
城外的禁军倾巢而出,不到一刻钟便遍布了全城,搜寻着谢长林残余的同党。
叶昭穿过人群,一个人转身走出宫门,在他身后是密密麻麻尽数身亡倒地的谢长林一党,还有活着站在原地的魏帝等人。
看着一个人离去的叶昭,魏阳小小声的唤了句,“叶昭?”
“叶昭?”他再叫了一遍,可前方的人影却连脚步也不曾有片刻的停顿。
他扯着嗓门儿,终于大声喊道,“天枢大人,你要去哪儿?”
可前方的人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抿了抿嘴,魏阳擡头看了看他的父皇,视线不停的望向逐渐走远的人,想跟上去又迟疑着不敢迈步的样子表露的一览无遗。
“去吧,小四。代朕陪天枢大人一会儿。”魏帝轻声说道,周围人等皆是无言。
从那一颗焰火在天空中绽放,这新一天的开始,他们便失去了魏国曾经的两大支柱之一,裴老丞相和明德公同亡于一天……
卫西扬半生未曾落泪的人,此刻竟看着有些凄哀,一双眼眶发红却仍咬着牙不肯落下泪来。
他就是这么一个执拗又倔的性子。
魏阳“???”的小跑着追上去,径直伸手拽住叶昭的手,但他的手现在还太小,抓不住对方全部的手掌,于是只握住对方的两根手指,抓的紧紧的。
叶昭感觉到了他的动作,只低下头看了他一眼,而后,继续往前走着,任由魏阳牵着自己左手的手指。
“你要去哪儿啊?”魏阳边走,边擡头问。
叶昭不说话,只沉默的埋头向前,步伐不紧不慢,魏阳紧跟着对方的步伐,心里直犯嘀咕,时不时的擡头朝他发问一句。
“你怎么不说话?”
“你要去哪儿?”
“我是该叫你叶昭,还是天枢大人?”
……
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魏帝眼前突然浮现出三十年前的画面,好像当时也是这样一个人,在退朝之后这样牵着他,一步一步从龙阶上走下,穿过一道道宫门,每日来往于这座皇宫的宫道之上。
直到二人的身影消失之际,一声极轻的叹息落下,魏帝回望这遍地疮痍的景象,满心的柔软和悲怆渐渐褪去。
“来人!将太子和荣王押入东宫,不得赦令,终生不得出!”
太子和荣王被一同关入了东宫,被囚在这个二人争破了头也想入主的殿宇所在。
至于谢玉凇,魏帝未对他做出任何行为,连带着谢长林的死,传至宫外众人耳中的说法是——太子和荣王昨夜叛乱,明德公不幸遇难身亡。
成全了对方于百姓心中的好名声,又成全了对方不欲再与皇室尽忠的心理。
到底是陪伴自己长大成人的人啊……
独留一人的室内,魏帝望着面前的虚空,发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