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贝静纯下课后,第一时间收拾好了。果然见到熟悉的身影。
纪鸣舟注意到她编了发,发绳上一朵小花与背包上的螃蟹小姐出自同款色系,与树上的花朵相呼应。按纪芸珍以前的话说,是搭配、是点缀、也是心意。
紫荆花花期从秋季延续到次年春季,只要保持湿度和光照,就能茁壮成长。校园里满树结花,靓红一片,与绿叶相映成趣。许是因为惯常的美好触手可及,过往的学生并未驻足停留。
微风裹挟着草木香气侵袭而来,身心舒畅,纪鸣舟意识到,贝静纯放大了他生活中的美好。
贝静纯也不自知地微笑,如同珍宝般存在的纪鸣舟,是她所有认识的人里最美好最特别的一个。
对自尊心和责任心强大的纪鸣舟来说,亲眼目睹队友的殉职宛如一场酷刑。旁人的围观、媒体的扭曲是非,让贝静纯人生第一次燃烧起巨大愤怒。她厌恶这个社会的潜规则和标准,讨厌俗世的踩高捧低,憎恶冷漠、自私、愚昧、麻木,为什么想好好生活的人得不到命运的眷顾?凭什么她的爱人要陷入这样痛苦的境地?
但她同时也庆幸、开心、欣慰:她的爱人,不会活在别人的评价里,不论陷入什么样的绝境,守住了铮铮傲骨,他在渐渐重返明朗的世界。
两人沿着蜿蜒曲折的道路下山,港大依山而建,面向大海,远离喧嚣。擡眼可望见港大独有的灰色屋脊。
港城,这个由各地移民汇聚而成的城市,中西文化交融。港城大学由1887年成立的港城西医书院及官立技术专科学校合并而成,于1912年正式办学,是港城最早建立的高等教育机构,孙中山先生为港城西医书院首届毕业生。
时值20世纪初,港城开埠未满七十年,对于北方的清王朝来说这里不过是遥远的边陲之所。没有想到这座大学将会拥有世界顶级的学术声誉和社会地位。
1951年,港城大学首办建筑学课程,五年制建筑学士学位改为三年制建筑学文学士辅以二年制之建筑学学士。多年后,贝静纯回忆起自己在港大这段难忘的求学时光,感谢港大给她塑造了一个自由、独立又务实的内核。
此时正是学生往返校园的高峰期。纪鸣舟走了几步,步幅默契地慢了下来。有人准备从贝静纯身边跑过,纪鸣舟已经下意识去拉她,隔着衣袖圈住手腕,把她轻轻拽到了安全一隅。
手腕间有下沉的重量,贝静纯的呼吸暂停了一秒,是纪鸣舟的体温、熟悉的温度。
“砰”的一声,人群里传来惊呼。
不远处出了车祸,一辆小货车和重型机车撞到一起。
浓烟从车身一端滚滚漫开,纪鸣舟跑到小货车前,往车窗里看,司机朝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状态还好。他又看向挡风玻璃前被扭曲成怪异形状的机车手,轻轻搭上那人垂落的手腕,脉搏微弱。
贝静纯很快跟上来,“已经报警了!”
时间就是生命,必须跑在死神前面。
驾驶位的车门严重变形,纪鸣舟用钢管撬开副驾驶侧车门,先把头部受了轻伤的司机从里面擡了出来。
最难的营救是压在机车和挡风玻璃之间的机车手。伤者没戴头盔,鲜血淋漓,眼睛也无法睁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腹部还插着一块巨大的玻璃,一毫米错误的移动,有可能立即当场毙命,须由专业医生取出。
现场一片安静,大家默契十足地屏住呼吸。
“救......救......”机车手虚弱地吐出气音。
“我知道,别说话,保留体力。”纪鸣舟语调沉稳,轻轻把他眼周凝固一圈的血擦干净,鼓励他,“坚持住!救护车马上来了。你一定要坚持住!”
机车手启了启唇,眼睛竟然睁开一道缝,他要坚持住,抓住这道光。
男人的声音里有镇定人心的坚韧力量,贝静纯看到了以前那个临危不惧的纪鸣舟,又勇敢又赤诚。
消防车和救护车三分钟后快速赶到,出任务的消防队目认识纪鸣舟。一碰面,两人迅速整理好营救方案。
云梯车上的救援绳将机车车架吊起,再用链锯切断机车残骸。同时,急救人员现场给奄奄一息的机车手止血和输液。
切割完各处障碍物,用绳索固定好机车手的身体,小心翼翼合力将他擡到担架上。狰狞的伤口暴露在外,路旁围观的人纷纷捂上了眼睛。
有了纪鸣舟前期的帮忙和铺垫,营救过程非常顺利。待救护车和消防车远去,现场的人群自发鼓起了掌。
贝静纯才松了一口气,“他一定能得救的。”
纪鸣舟点点头,“他会活下来的。”看见贝静纯的睫毛低垂下去,眼波中有一种情绪在轻轻晃动,“伊莎贝拉?”
“我很高兴。”贝静纯感觉自豪。
“你不怕我再次受伤吗?”
“这是你的职业,消防队员同火神搏斗,与死神赛跑,拯救无数生命,是一份非常神圣而值得尊敬的职业。怕不怕?担心否?是我自己需要克服的,与你无关。”
如果有魔法,她愿意让纪鸣舟远离任何危险。但她不会这么做,谁也没法阻止一个人为信念战斗。
方修说过:总得有人去做危险的工作。无论是谁,都是父母的孩子,爱人的挚爱......不会因为他是具体的哪位,而拥有特权。
总得有人做,纪鸣舟可以做。
总得有人做,为什么不能是纪鸣舟?
一个人想做点什么的心,应该值得去珍惜。他天生是个英雄,应当浪漫又勇敢。他的认真就是他最大的浪漫。
有什么飘下来,飘飘摇摇的,落在纪鸣舟心尖,融化了。他入职以来,听过太多说辞。身份不同立场不同,目的是一样的。
他伸手,贝静纯问:“怎么了?”
纪鸣舟“嘶”了一声,贝静纯瞧他不太自然的动作,“你落枕了?”
“老婆,你帮我看看虎口这里,”纪鸣舟细细声,“刚才切t割时烫出泡了。”他纯属路人,没像消防队穿戴有保护措施,尽管临时戴了手套,也不小心溅出一处伤口。
贝静纯立刻瞪圆双眼,化身列文虎克,终于在食指根处发现了一个比发丝还小的水泡。
真的——很——夸张——
“......答应过你:有伤都会告诉你。”英勇神武的纪队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堪比娇花的羞涩青年。
贝静纯叫他说得心一软,嘴角抽了抽:“要不,去诊所处理一下?”
大概率会被医生建议去挂脑科。
贝静纯伸手,往那处使劲一戳。
下手没留情,纪鸣舟“嘶”地抽气,这回是真疼,引来路人目光,小声解释,“无妨、无妨,家暴而已。”
贝静纯扯他一下,“喂!”
“YesMada,”纪鸣舟笑着睇她,“知道了,打是亲,骂是爱。”
贝静纯心里土拨鼠尖叫:多么单纯又可爱的家伙!
久违的小鹿眼瞪他,眼眸清亮,纪鸣舟自己也觉得演不下去了,笑了笑,“帮人帮到底,你给吹吹?水泡万一磨破,也很容易感染......”
话落,贝静纯捧起他的手,轻轻地吹起来。她不允许任何“万一”发生,其实刚戳完他那一下立刻就后悔了。
不期然间,两人的距离更近,能彼此望进对方的眼睛里,心中无数个念头起伏着,却不明白为何连一句喜欢也不敢说。
平静的湖水,生起了一丝涟漪。
“伊莎贝拉,我今天来,是有个非常非常好的消息,想当面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