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个路口的距离,四目相对。他的瞳色深,是雨幕里平静的海。纪芸珍被海浪层层叠叠包裹住,轻声唤他:“俞骧......”
这种感觉叫心动。可再复杂情感都会归于最纯粹的陪伴。他们现在谁也给不起。
俞骧微微一笑,嘴唇翕动,似乎也说了什么。
纪芸珍心想,不会有人再这么凝望自己了。离开这样的眼神,启动汽车,进入无尽的雨,再也看不到什么生机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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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芸珍带丹尼尔来探班之前,纪鸣舟在南考斯岛上喝了一次酒。骤然慢下来的生活让他体验了一把度日如年。远方的船笛响起,他会条件反射地从任何地方蹦起来。
杨耀铮和李皓伦一有新消息都马上摇电话告诉他。他也可以暂时安心地寻找梁吉。
其实纪鸣舟酒量尚可,休息之余摄入一些酒精,让他感觉放松。
在小岛唯一的电话亭绕了十几分钟电话线,最终摇给了俞骧。
俞骧还开他玩笑,称其绝对不想听到男人的声音,他也只能学纪芸珍的语气说话。或者他也可以把纪鸣舟当成丹尼尔哄一哄。
自然遭到纪鸣舟的嫌弃,等甩掉“前姐夫”的称号再来耍威风。
静了一会儿,纪鸣舟没头没尾说一句:“我们分开了......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分开的方式有很多种,但结果都一样。俞骧也是失败者,唯剩一碗安慰失败者的过期心灵鸡汤:“再大的风雨也无法摧毁真正的感情,只有能否挺过考验的你们。婚姻和承诺并不能带来安全感,唯有爱可以。即使有时你感受不到爱意,也要去爱,才能支撑你熬过最艰难的时光。”
纪鸣舟很讨打地问,“你这么做了?有效吗?”
廉政公署高级长官俞骧难得语塞,有用的话,两个失魂落魄的男人还会在大半夜聊天吗?才懒得陪他呢!
“俞长官,我还以为你很讲原则呢。”
“我对芸珍小姐什么时候有过原则?”克制,是俞骧面对大多数事情的态度。唯独纪芸珍,每次都能让他甘愿纵身跃下悬崖。
俞骧和纪芸珍当年爱得轰轰烈烈,分手也雷厉风行。问原因,俞骧说是错在他。可同样一个问题去问纪芸珍,回答又说是因为她。感情的事情最是主观,本来就没法理得清楚。现在感受不同了,也不代表当时感觉到的就是虚伪的。
纪鸣舟总觉得,散场之后,双方都争着说是自己的错,说明还有转圜余地。就像贝静纯的勇敢,他的谨慎,都是对爱情的尊重,因为对方是真正想要在一起的人。
俞骧那边好像也喝了口什么,“阿舟,你现在这样让我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
“你这家伙又想占便宜,芸珍小姐面前,我们都是弟弟辈。”
“我做过你姐夫,一日姐夫、终生姐夫,前姐夫也是姐夫。”
俞骧正色道,“阿舟,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人死不能复生,队友的牺牲责任并不在你。道理很简单,你不能让生活和所有人陪着你一起煎熬。”
纪鸣舟后来梦过几次徐逸德的追思会,礼堂里悲恸一片,梁吉更是湿漉漉一身血向他求救......他醒来后耳边还是嗡嗡地响。凝望远处漆黑的海,纪鸣舟t也替贝静纯难受,她不能把这辈子都搭在一个一蹶不振的人身上。
俞骧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平静温和,“阿舟,没有替谁难受一说。只要有她在,你就不会孤单。反过来也是一样。”
情分这东西,经不起干耗着。或许才是人生伴侣的意义:不是对抗另一半,而是和你的另一半一起对抗问题。去找你的痛点,找到你的“听诊器”。
离着几十米外的海滩上,一片荧光盛景浮动,乌云散去,像是星河掉进了海里,闪着粼粼的光,连系海天一色的星空,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被海风吹着,纪鸣舟微微眯了眼。他睫毛很长,一垂眼,一小片阴影就投下来,遮住了男人凌厉的目光。
受伤、死亡,他并不是第一次在火场里送走并肩作战的挚友。每个消防员都经历过这种生离死别。再不舍都没有办法,应该习惯,能够忍受的。他留下来,活着,要站着去活。
人们谈自由,话里全是枷锁。
此刻若是贝静纯在,该多好啊。与她有关的任何细节,令他感觉到温暖和幸福。
月光斜照,纪鸣舟握着项链里的那枚青鸟袖扣,手不自觉收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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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沙咀,贝静纯路过电话亭,也许日有所思,感官出现了混乱,耳畔竟然响起了纪鸣舟的呼吸声。
街上只有她一人,贝静纯停了脚步,手捂胸口,有什么碎片刺得她心脏生疼。
好疼啊。为何这么疼?她所学所会的一切,在此刻都派不上用场。
她知道自己不该多虑其他人和事,可大脑仿佛失控了般,眼前一切景象渐渐虚化成纪鸣舟的模样。
肩膀颤抖了起来,身体泄了力。多希望现在有谁能在她身边,摸摸她的头发也行。
纪芸珍那晚再次提起一个问过的问题:“阿贝,你和纪鸣舟的初次相遇,应该印象很深刻吧?”
深刻?如果没看清脸,扯掉他的一枚袖扣也算的话。贝静纯第一次给出的回答是:“或者很俗套地称之为:命运的安排?”
纪鸣舟拯救了她。
她的生活曾经一塌糊涂,是他挺身而出拯救了她。在以后很多个时刻里,贝静纯脑海里不自觉重复着这句话。
比如现在。人间四月天,紫荆花开时。路旁的紫荆花仿若一夜间盛放,好似一团团火焰在枝头跳跃。
她知道自己爱上纪鸣舟了,直到这时候才真正认识到,自己到底有多爱纪鸣舟。
所以当纪芸珍又问她,究竟会和她这个死牛一边颈的弟弟耗多久呢?一阵子?还是一辈子?
贝静纯没有一点点犹豫,微笑回答,“姐姐,我也是死牛一边颈*(粤语,一根筋),多久都奉陪。”
方修亦教过:爱是尊重。
不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是尊重的必要前提,她很认同。
因此现在必须用最大的克制,约束自己,尊重对方。不动一丝情绪,不去想纪鸣舟现在哪里?做了什么?他还好吗?像等待破茧的蝴蝶,有足够的勇气和毅力。
专心已忙,专一更忙。如果不这样,又如何熬到生命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