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鸣舟忽而胸口刺痛,单膝蹲在地上,以手势告诉同伴:休息15秒。
失踪两人的搜寻范围就在这片甲板上,除了梁吉,现场还剩两名消防员,空呼报警器都陆续响起来,尤其是洪淼的空呼,不足5分钟了。
在心里数了十五个数,纪鸣舟站起来,命令洪淼和梁吉带着伤者先撤退,消防员空呼一响,必须立刻撤出火场。
“Jiy,你的面罩破了。”
“没事,裂痕而已。”
“撤退。”纪鸣舟不容置喙。
“老大!”梁吉着急了,这里寸步难行,处处是要命的陷阱。他经验最多,必须留下来帮纪鸣舟。
时间紧迫,无法保证徐逸德最快何时来增援,看着队友们坚定的眼神,纪鸣舟一招手:梁吉跟上!
目标是俨然成为浓烟修罗场的海图室,破拆舱门后,红外成像里出现了伏地的身影:男人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小孩看起来就跟丹尼尔一样大小,已经昏迷,脉搏微弱。
纪鸣舟摘下呼吸器扣在小孩脸上,让他呼吸几口救命的氧气,把孩子塞进自己的防护服里。梁吉和队友则合力营救不省人事的男人。
察觉到脚底隐隐传来振动,最可怕的怪物终于苏醒,打了个呵欠,岌岌可危。
尽管散货船具备一定的结构强度和稳定,保证在承受重大破坏时,能最大程度保持船舶的形状空间。由于长时间高温、水炮的高压冲击,甲板摇摇欲坠,即将分崩瓦解,几人迅速往后撤t退,飞快跑起来,恨不得自己能生出一对翅膀。
舱室剧烈晃了晃,纪鸣舟急刹住脚步也没站稳,倒地时在地上滚了两圈,不顾身上剧痛,全力护住怀里的小孩。空呼已经见底,他咬紧后槽牙,干脆甩掉了沉重的空呼设备。
梁吉那边也摔倒在地,所有人的体力都到达极限,整个身体如同陷入滞重的泥沼,向下、不断向下,再也没有往上的力气。
“阿舟!”空中传来徐逸德一声厉喝。
前一秒上层甲板断裂,支援小分队过不去了。万幸在那生死竞速的一秒,梁吉把队友和伤者推到了对面安全地带,自己想撤回去帮助纪鸣舟。
纪鸣舟以疼痛逼自己清醒过来,察看一眼怀里保护的小孩。小男孩双目紧闭,却流出了两行眼泪,他也知道自己正在被别人全力以赴地营救着。
“怕你掉眼泪。”——纪鸣舟忽然想起曾对贝静纯说的一句玩笑话。
如果他死了,贝静纯该伤心了。让她流眼泪,纪鸣舟恐怕是做鬼也不会饶过自己,他必须活下去。
他还能坚持两分半钟,看看到底是缺氧窒息、高温昏迷,还是死神先找到他。在此之前,他拼了!
身体里被注入了一股力量,纪鸣舟强忍痛楚站起来,扯下救援绳飞快将小孩绑好,另一头扣上自己的腰带。掌心不知何时磨破了,血凝在绳子上变成黑色的一块印记。
场外所有人都看到纪鸣舟在做什么,也知道他即将做什么。
打完结,纪鸣舟给远处打手势,等待一个相对安全的时机,三、二、一!就是这一刻——把孩子往十几米高的空中抛下。
巨大的引力把纪鸣舟拖行了几米,又生生撞在了拐角墙边。这一撞,纪鸣舟已经做好心理准备。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他与墙之间被梁吉挡住了。
梁吉也摘了面罩,一张漆黑的娃娃脸对他笑,仿佛在说:瞧,我早说了能支援你!
然而,那双明亮的眼,下一秒就失去了神采。无尽的黑暗包围着纪鸣舟,悲痛化成千万根针汹涌而来,喉咙充血,他连话也说不出来。
另一边,小孩宛如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朝着生的方向飞去,又稳稳地落在了离地两米的距离。其他人冲上去,接住了这片脆弱的希望。
同时,徐逸德那边展开新的营救方案,他独自攀爬过来,把面罩给纪鸣舟戴上。
又传来“轰”的一声,重创后的甲板无法同时承受三个成年男人的重量,地板的角度更倾斜了。
徐逸德快速地用绳子打结,准备用同样的方法送同事下去。
纪鸣舟的左臂脱臼了,梁吉有看不见的内伤,两人伤了喉咙,无言对视,都争着先救对方。梁吉能站起来,不由分说把纪鸣舟推向徐逸德。两位队长都是家里顶梁柱,而自己就算不在了,父母还有四个孩子,伤心的人没那么多。
来不及了,甲板已经彻底折断。眼前忽然一阵混乱,视线里人影闪退,纪鸣舟喉咙里迸出干哑的低吼。
半空中,海上的风让渺小的人类变成折翼的风筝晃了又晃,
徐逸德紧紧将他护在怀里,“阿舟,好兄弟,告诉小沈和君仔,这辈子我很幸福,谢谢他们,我爱他们。”
不行不行!一个都不能少!一个都不准少!纪鸣舟声嘶力竭,绝望地看着徐逸德解开护绳以减轻最后的负重。
“纪队!纪队!”
“徐队!徐队!
好多人在那一瞬崩溃大喊,现场一片悲怆,可那声音离得太遥远,他们以性命相托的兄弟,跟着断裂的甲板一起坠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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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舟......阿舟......”
纪鸣舟睁开眼,强烈的痛觉提醒他:这次不再是噩梦。
这里也并不陌生,是消防处的医护室。
药物镇定作用下,迷迷糊糊间梦到了很多,清醒的时候又记不得多少。
他拔掉针头,挣扎着想坐起来,又被人摁了回去。直到心跳恢复平缓,昏沉沉的不适感退去,耳里才重新涌入了声音,听到低不可闻的呜咽声,听到有人正在低声议论,有的担心,有的哭泣,有的焦虑,有的叹息……
议论的是这两天反复提醒他的事情:梁吉受轰燃和热气浪推力影响,坠海失踪;徐逸德脊椎重伤不治,唯独他还活着。隔壁病房躺着沈老师,承受不住打击晕倒了。昨日她还是徐逸德的妻子,今日已经成了他的遗孀。而君仔,他还是个小小孩,无论用何种方式告诉他永远失去了父亲,都是一件残忍的事情。
纪鸣舟心痛难当,又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愤怒,他还活着,他竟然独自茍活!他明明是救人性命的消防员,却接二连三地眼睁睁看着生命消失!
徐逸德、梁吉不在了。
现在,他连最宝贵的贝静纯也失去了。
纪鸣舟想,他什么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