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狮子山(一)(2 / 2)

自从这个电话之后,纪芸萱待在客厅,看书读报,偶尔擡眼睇睇电视屏幕,有无最新的突发新闻。

贝静纯亦觉得有些闷,拉开窗帘,往楼下张望,心里空得麻木。外面的雨水凝成浓重的雾气。世界被冲刷扭曲,完全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阿嫂,你担心我二哥吗?”

担心?这个词让贝静纯有些意外,那些焦躁、悬而未定的情绪,是吗?

纪何慧珊在家,有时也是这么静静望着窗外。纪芸萱理所当然这么解读了贝静纯的动作。

“放心,有大师给我二哥算过命,说他命硬得很,总会化险为夷。”纪芸萱挤出一个安慰的微笑。

雨势未停,半夜仍在行雷闪电。

贝静纯看见纪芸萱房间的门缝里还亮着灯。她敲了敲门,“睡不着?”

纪芸萱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像一只在山洞里躲雨的小动物。她讨厌打雷,每当雷雨夜,露西都会过来陪她睡。今日只有贝静纯在家,她有点不好意思开口。

“我也睡不着,你陪我吧。”贝静纯从书架上随手拿了本书,念给纪芸萱听。以前贝安琪不肯睡觉,她会给妹妹讲故事,这方法虽简朴,但百试百灵。

翻了翻,顺手抽的书是英国作家王尔德在100年前创作的《夜莺与玫瑰》:讲述了寒冷的冬夜里,年轻的学生要献上一朵红玫瑰才能与心仪的姑娘共舞。当夜莺听到学生因无法采得一朵红玫瑰而悲泣时,为了帮助他达成爱情愿望,夜莺毅然决定用自己的生命之血培育一朵最美的红玫瑰。

“他哭是为了一朵红玫瑰......夜莺说,生命对所有人都很宝贵。可是爱情却比生命更珍贵,而且一只鸟的心又怎么能和一个人的心相比呢?”

“夜莺唱到了因死亡而变得更完美的爱,唱到了在坟墓中也不会死去的爱。”

“我将用月光下的歌声制造它,用我自己的心血染红它。我对你的唯一所求,是做一个真挚的爱人。”

“他现在不讨厌冬天了,因为他明白冬天不就是春天在睡觉,花儿在休息嘛。”

贝静纯合上书,沉浸在故事里。

纪芸萱也因为夜莺染红了玫瑰而静默不语。许久才道,“伊莎贝拉,你的声音真好听。”

贝静纯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纪芸萱舒服地叹喟一声,“你给我哥读过吗?”

听到贝静纯说没有,少女翻了个身,目光灼灼,“你该找机会读给他听听。”在她看来,温柔端庄的贝静纯,很美很美。哥哥发现她的美了,就不会惹她生气,然后被罚自己睡了。

“夜莺真的好傻。”纪芸萱觉得惋惜。少女心中,爱情应像糖果般甜蜜。

贝静纯本人也没听过多少温馨的童话,想了想,“公主无需踮脚,王子会为她弯腰。”

“没见你以前,我以为是你追的他。”纪芸萱跟她倾诉秘密,“现在觉得,是二哥追的你。”

人小鬼大,贝静纯帮纪芸萱把折进去的衣领翻了出来,“怎么说?”

“他有无送过你一枚平安无事牌?”

贝静纯点点头,纪芸萱弯起嘴角,“妈咪之前送我和哥哥首饰,他主动拣走平安无事牌。”纪芸萱觉得太反常了,套他话时,纪鸣舟坦诚承认送人了,只因对方姓“方”。方形的正直、方形的可爱。

“原来什么方小姐,是唬我的。怕我跟妈咪告密,他肯定是从那时候就开始追你啦。”

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贝静纯怔了怔,没说自己其实也曾是“方小姐”。

纪芸萱打个呵欠,擡手揉眼睛,“伊莎贝拉,谢谢你陪我。晚安。”

“晚安,好梦。”贝静纯调暗了床头灯。

******

风声呜呜,昏天黑地,如野兽围绕房子怒吼。雨水成为连接天地的线,“噼噼啪啪”毫无章法地抽打窗户。

仿佛听见一声轻轻的落锁声,贝静纯猛地从沙发上坐起。

纪鸣舟动作极轻地脱下雨衣和外套,换鞋,一转身便对上了贝静纯。

果然是纪鸣舟。

“我回来了。”纪鸣舟声音很低,像安抚。

他看上去有些疲惫,脸上不知蹭了什么。他比出门时皮肤黑了一点,额头和鬓边挂了轻微的汗,好像也瘦了一圈,多了沧桑感。

贝静纯从上到下打量了他,确定没受伤的那一刻,压在心口的大石头终于可以放下。

光影朦胧,光线洒下一片立锥之地,两人仿佛站在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上。

有光的地方,生活不会荒芜。为纪鸣舟亮的灯,灯下站着等他的人,是他此时此刻最想看到的人,看得纪鸣舟整个人暖起来。

他的疲惫和孤独,被明亮起来的光,彻底驱散了,心里自顾自地甜蜜起来。

贝静纯递给他毛巾,纪鸣舟却往后退一步,“你放着,我自己来拿。”

他身上不仅湿,还混合了汗水和污水的t脏污,有些臭。若不是太惦记家里两个小姑娘,他已经随车直接回了消防处。

暴雨天,有市民失足跌入排污井。他带了两位队员下井实施紧急营救。背着数十斤的设备,屈身淌着深水一步步艰难往前挪。

“下大雨,消防员也要这么拼吗?”

“消防处「救灾扶危、为民解困」的使命,不是一句空话。”纪鸣舟说得坦然,像呼吸一样简单。

“为了这句话,你就不管不顾往前冲?”贝静纯不自觉提高音量。

对她来说,似乎连怎么呼吸都不懂了。她生气、不安,莫名其妙,让她不知所措,甚至想要再说些什么刻薄尖锐的话,才够抚平内心叫嚣的恶魔。

“萱萱等了你一晚,她担惊受怕的时候,你在哪里?”

贝静纯刹那间眼眶发胀,心里酸涩,知道她过分了。该怪谁?能怪谁?最有问题的是她自己,关纪鸣舟什么事呢?他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做了救死扶伤的事。她应该说的话是“你辛苦了”。

“对不起,我今晚有些累。你赶紧收拾下,早点休息。”

贝静纯立刻道歉,最后一句说得很轻。心里乱了方寸,不知道该怎么做,她没学过这一课。

纪鸣舟伸指虚虚圈住她手腕,不许她走。贝静纯被套住,被捆缚,只能软绵绵地任他拉近。

他进了一趟下水道,浑身像腐烂已久的食物。情非得已,实在不想让她闻到这股味道。

两人牵手站在暖和的灯光里,什么都没说,只在彼此眼里捕捉雨夜里隐秘的星光。星星之火,不小心的时候是自焚的火焰,把人心点燃。

贝静纯忽然有些崩溃,也绷不住了。抽出手来,转身跑上楼。怕走得慢了又心生牵挂走不得。一声轻了又轻的“伊莎贝拉”被她的脚步踩碎了,听起来支离繁碎的。

纪鸣舟洗完澡出来,走到主卧门口,想敲门的手停了停。

贝静纯扶着门把手站了好一会,手指竟然在微微发抖,听到走廊彻底没了动静,才躺回床上,把脸埋在被子里。

可能刚刚给纪芸萱读了童话,弄混了现实与幻想。就像现在贴着软绵绵的被褥,闭上眼睛,她会以为贴上了柔软的云朵。夜莺胸口插着尖刺,整夜泣血歌唱,恋别的音调渐渐模糊了。

贝静纯觉得喉间哽咽了,想起纪鸣舟刚到家的模样,心中这份躁郁又渐渐化作了内疚。他做了该做的事,她又到底为什么生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