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别人就是我。”纪鸣舟道。
抹药的人轻轻笑,呼出的热气洒在他耳侧。纪大队长虽然身经百战,皮糙肉厚,但耳朵是敏感位置,受不得痒,更受不了来自纪太太的无意撩拨——纪太太又静又纯,坦荡自然,他又燥又麻......躺在这张承载了他少年和青春的床上,纪鸣舟只觉得自己整个人有点不对劲了,怎么贝静纯就能摸得他这么痒呢?
他心中莫名涌起一阵悸动,身旁多了一个贝静纯,连接着他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纪鸣舟垂首埋进手臂,默背一段《清静经》。
贝静纯侧头看他,“疼了?我给你吹吹。”
确实绷得发疼,但疼的地方不在后背......要吹那里的话,纪鸣舟怕被老婆踢出门外。
“明日我们不走山路,坐车很安全。”纪队长转移话题,大佛寺禁止外客行车进山,到了半山腰必须步行。
贝静纯认为蛇药还是有备无患最好。
“蛇大都不会主动攻击人......”纪鸣舟想到什么,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
“我以为你会问:遇到蛇时,我会先救你,还是纪何慧珊女士,还是纪芸萱小朋友?”
全世界最经典的选择题:“老婆和妈同时掉进河里,先救谁”。
贝静纯最后往他伤口愈合处一戳,“比你跑得快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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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微微亮。
贝静纯睁开眼,纪鸣舟已经起床晨跑了。赶在纪宅早餐大会之前,她也梳洗拾掇完毕,下楼去后花园找老朋友蟹将军。
一、二、三......九、十。蟹将军全员到齐,贝静纯心情很好地站直身体,就着山间清新空气伸了个懒腰,屹立沉思。前几次她跟着纪鸣舟匆匆来去,还是第一次在这花园闲逛。
纪家大宅雄踞半座山头,偌大的花园面对一大片海洋,枝伸叶舒、新花满树。凭栏处海阔天空,只疑身是景中人。
“伊莎贝拉,早晨!”
身后传来纪何慧珊的声音。这声伊莎贝拉尾音上扬,听上去很亲近。
贝静纯转身,回应着,羊绒披肩松松地罩在纪何慧珊身上,有种尊贵从容的释然,是年轻时驰骋商界带来的沉淀,仿佛什么都在她掌握之中。
“山里雾气重,要慎防着凉。”纪何慧珊伸手,摸到贝静纯冰凉的手背,轻轻摩挲。
“您睡得好吗?”贝静纯问。
纪何慧珊笑笑,不算踏实。昨晚带外孙一起睡,总是要醒来看看小孩有没有踢被子。
露西拿了件外套过来,笑吟吟给贝静纯披上。老保姆身上有一股皂角味道,靠近的时候让人觉得舒服安心。
贝静纯当然是懂看眉头眼额,见微知著的人,“我陪您散散步吧。”
她没有与同性长辈相处的经验,婆媳二人第一次散步,或许没那么难,还能谈点心事。
听到她们的脚步声,蟹将军们喀嚓喀嚓四下散开。
“你念建筑史的是不是?”纪何慧珊道,“一个女孩子,勤勤恳恳地念书,还要辛辛苦苦地打工,也太累了。但也很充实,不是吗?”
贝静纯想说什么,又听她说,“纪家从无‘士农工商’的说法,我是个最平凡的母亲,只希望我的孩子平安健康。”纪何慧珊秉直了身子,“你们还年轻,路还长。”
贝静纯点了点头,明白她在说什么。对于约定,她向来认真又虔诚。
院子墙角种了一棵三稔树,树龄超过一百岁,纪鸣舟的曾祖父亲手种植。常年挂果,鸟儿却不会偷食。三稔果“好酸”,与“好孙”谐音。等熟透了自然跌落,寓意“子孙满地”。
纪鸣舟和纪芸萱站在窗边,看着婆媳两人走过生机勃勃的三稔树。贝静纯笑得开心,潋滟春光下一闪而过的蝴蝶一样。
纪芸萱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圣诞假里也要早起,中学生严重睡眠不足。瞥见哥哥从夹克里掏出记事簿,在日历上重重划掉一笔。
“二哥,你怎么跟我一样,划日子是什么倒计时啊呜......”少女被纪鸣舟捂住了嘴。
“倒计时?”纪何慧珊刚进门,只听到后面几个字。
贝静纯也擡头看纪鸣舟。
纪鸣舟把纪芸萱的嘴巴揉成一个字母O,低声快速道:“请你听张国荣演唱会。”
少女眼一亮,准备攻击的双手松开,哗啦啦地跳海浪舞。
众人被逗笑,纪鸣舟背起手,把记事簿收了起来。挑了挑眉,帅气的一张脸做这种表情总会跟平时看起来有些不一样。
贝静纯有点出神,这样生动温馨的场景,仿佛直接抵达许多年后可能存在的某个瞬间。她不知道自己眼里有种纯粹的情感,纪鸣舟的心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攥住了,他喜欢她此刻看他的眼睛。
餐厅的桌面矗立一只玻璃花瓶,换上了花园里新摘下的浅紫色绣球。
“一大早就这么热闹。”
纪芸珍抱着丹尼尔下楼,趁丹尼尔醒来前,她已经抓紧时间处理完一大叠文件,用传真机送回写字楼给秘书。
尽管前一晚才批评了小不点,一觉醒来,她又是儿子最爱最爱最爱的妈咪。
芸珍小姐脸上有种风雨过后的平静,灼人的锋芒藏在里头。贝静纯瞥一眼纪鸣舟,亦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唇边荡起一抹笑,经过贝静纯时揉了揉她头发,从纪芸珍怀里捞起丹尼尔,让他骑着自己肩膀玩。
丹尼尔被逗得咯咯大笑,啾啾地啄舅舅的头顶。
不知道为什么,贝静纯忽然也觉得开心起来,头顶被揉过的触觉,清晰得不讲道理。
怀里重量一轻,纪芸珍才吁出一口气,腰酸背痛顿时减轻不少,尘埃落定t的疲惫这才缓缓散开。记忆里她的大胆突破了她所能想到的最大限度,像雷雨天触摸到一道闪电,整个人要被那道电劈得崩坏,破碎。
高领毛衣遮挡下,脖子几处还隐隐地痛,通常痛着痛着就变成麻木与迟钝。
昨晚真是被狗咬了!两人较劲似的,嘴唇和嘴唇相碰瞬间,毫无防备地燃了。
她疯了,狗也疯了,真的!纪芸珍觉得疼,又觉得痛快。
同一时间,俞骧狠狠打了个喷嚏,还未睁开眼,手先在身侧摸了摸。窗外天色大白,满室狼藉,随处一个角落都记载了昨夜的疯狂,而女主角已经不见了。
手里多了一枚硬币,手背上还有歪歪扭扭的钢笔字:
首先,一元钱不够廉政公署的受贿标准。
其次,他的服务和技术,值一元钱。
俞骧气笑了,鼻尖贴过纪芸珍枕过的地方,还有她的香气。人的谷欠望真是难以餍足,兜兜转转绕不开同一个人。全部人生底线在她面前通通不值一提。
她说过,他们要一直在一起。
她说过,不要只在夜里相爱。
你回来了?他轻轻问,用虎口卡住她下颌,口勿的力道却重。
房间的光源只留有一盏朦胧的地灯,照得身影起伏交叠。纪芸珍在颠簸跌宕中固执地摇头,恨自己又跟他缠到一起,想再抽他一个耳光,腿还夸张地搭在他肩上,于万劫不复的边缘受刑般地僵持。
最后,发梢滑落一滴水珠,掉在脸颊上,像从眼里落下的。
她知道他为什么还租着酒店这间套房,年复一年地续租,因为很多东西还在这里。
淋漓的梦里,高氵朝只能凭借一颗真心来交换。
没有人看到他们像两块彼此咬合的齿轮紧紧相连,藤蔓般扭曲身躯,根须交缠,一起往上生长,灵魂扎进泥泞里。他们对彼此永远都是嘴上高傲,身体却在互相出卖。俞骧感受到她的情绪,发了狠地挺冲,他给她带来的濒死感远远不止这一件,记不清自己最后回应了她什么,只记得一切迷幻的虚像。
靠近过月亮的人,都不会只甘心得到月光。
你疯了,俞骧。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