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面容姣好的混血脸,在她面前放大,盯了几秒,又退了回去。
陶珍妮双手抱臂,不愿承认对方不施粉黛的脸竟是天生好肤质。她更好奇贝静纯是哪家大小姐。
“你爸爸又是谁?”
不等陶珍妮回答,贝静纯紧接说,“我没兴趣知道。”接收到对方攻势咄咄逼人,她不会惯着没礼貌的人。
“你以为嫁给纪鸣舟了不起啊?”陶珍妮索性开门见山,又不是世界末日,只剩他一个男人。
“我太姥姥今年八十有二,”贝静纯语调缓慢,讲起贝家那位出了名的活宝老祖宗,“老人家每天早上六点准时起床,打一小时太极拳,晚上搓麻将到十点半。日日精神矍铄,至今连一根白发也无。你知道她为何健康高寿吗?”
陶英目睹全程,轻轻点了点堂妹,走吧,别说了。
陶珍妮仰起下巴,偏要问个青红皂白,“为什么?”
“因为她从来不多管闲事。”
陶珍妮一噎:“......”
“扑哧”一声,身后悄悄观战的梁吉忍不住笑出声,“抱歉,打扰了,阿嫂,老大请你过去。”
“纪鸣舟叫我?”
“我编的啦,阿嫂。”梁吉心道,赶紧把人送回到老大身边才行。纪鸣舟刚刚送完庄区丽敏,半路又被别人截胡了。
不在救火的严肃环境,全是单身汉的年轻人们聚在一起,聊得很开心,什么都聊。
已经聊到了未来墓志铭的话题t,百无禁忌。
李皓伦的墓志铭决定写成:“请带上一些猫粮,我需要很多猫猫陪着我,不然会很无聊。”
还有人说:“我就知道他们不会老老实实把我撒出去。”
有人直截了当:“你好,我现在不方便回电,请在一阵风之后留下你的讯息,我会在三日之内的梦里回复你。”
梁吉插话,“你们写的墓志铭好有趣啊!我打算写:嘿,今天也有给我带花吗?”
“怎么都走轻松笑话风,有无深沉点的参考?”
徐逸德想了想,自己大概会写:“未曾离去,只是走出了时间。”话音刚落,屈指敲敲桌面,“TouchWood,大吉利是。老婆你放心哈。”
众人顺着视线看去,温婉的女人轻轻瞪丈夫一眼。显然很不喜欢这些玩笑话。
贝静纯认出来是沈老师,目光在四周梭巡了下,果然君仔也来了。消防队的团宠,正被大哥哥们领着四处玩。
突然意识到了很多以前没有意识到的东西。她能理解沈老师,亦有同感。
贝静纯望向一直未发言的纪鸣舟,以为自己对纪鸣舟可以不在意不喜欢。原来不是,时过境迁,光是听到“墓志铭”三个字,她已经使出全身力气在抵触了。
不好笑,一点也不好笑!她竟也会为此生出一些烦恼和愤怒来。一旦想象有天墓碑下躺着的是纪鸣舟,她的心就非常难受。
贝静纯在看沈老师,陶珍妮在看贝静纯,心想她可真是幸运儿,纪鸣舟的眼神几乎没离开过她。一座冰山居然结婚了!她好奇结婚宣誓时,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戒指珍而重之地戴在她的无名指。
陶珍妮不解气,故意问,“纪鸣舟,你考虑过写什么墓志铭吗?”
贝静纯皱眉,瞪她一眼。
纪鸣舟一双黑眸冷而清,看不见底,反问:“你有思考过,生命的意义吗?”
陶珍妮:“......”
一时想不到怎么回答这个严肃的问题,怔愣间,纪鸣舟已经走到贝静纯面前,伸手邀请,“请纪太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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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鸣舟是个出色的舞伴,绅士、体贴。贝静纯学过跳舞,自然也不是问题。许是他今天的气场太强烈,贝静纯无法忽视周围热烘烘的注视。
“纪太打算继续不专心吗?”纪鸣舟说,这让他感到恐怖,仿佛自己失去了魅力。
“尽瞎说。”
话落,贝静纯步子漏了一拍,差点踩上纪鸣舟。
“音乐结束前,你不许跟我说话。”
“你在心里打节拍对吗?”纪鸣舟语气里含着坏笑,乱诌:“一二三四、四四三四......”
再次成功让舞伴节奏大乱,这回贝静纯毫不客气,专门找纪鸣舟的位置蹬脚。
搭在她腰肢上的手臂稍稍收紧,贝静纯偎在他怀中。
外人看来,这对新婚夫妇琴瑟和谐,非常亲密。
“老婆,小心。”
声音极尽温柔,听得贝静纯打了个冷颤,将手虚虚搭在纪鸣舟的膊头,“你给我好好说话!”
“Yes,Mada。”
纪鸣舟擡起她的手,让她在自己怀里优雅地转了个圈。
视线瞥见面色不豫的陶珍妮,贝静纯道,“我刚才好似重返中学,遇到为班草吃醋的女生。”
“错了,我是校草。”
贝静纯“嘁”一声,轻轻笑了,“你真不管她?好像是陶主任的亲戚。”
“我想活过82岁。”
“莫管闲事”的梗,肯定是梁吉告诉了纪鸣舟。
“我......”
“伊莎贝拉,我们在跳舞。”纪鸣舟重申,第一次呢!多么珍贵!连婚礼当天,他们都没跳过舞。
纪鸣舟将她的手握住,施巧力引她入怀,华丽的舞步精准踩着旋律。贝静纯几乎凭借惯性跟随他步伐,听到他沉稳而有节奏的呼吸,就在她耳边,让人心安。
“生命的意义,就是珍惜生命,”纪鸣舟仿佛拥有读心术,知她心中思虑,“伊莎贝拉,我们只是普通凡人,寿命有限期。但我会努力活久一点,也不会想什么墓志铭。”
世事无可预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不知道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去死。老庄的牺牲是纪鸣舟心中一根倒刺:准备退休、最后一次出任务的救火英雄,结果倒在了一辈子搏斗的火焰里,就像电视剧里最意难平的剧情。
“如果当时我能再快一秒,今天送的就是老庄和师母。”
借着舞池的喧闹,他有幸尝试把内心这些悄悄话向另一个人倾诉,“伊莎贝拉,人在恐惧的时候还能勇敢吗?”
她却告诉他:人唯有感到恐惧,方能勇敢。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老庄选择了死亡的方式,他的生命,也在更多因此得救的人身上延续。
遇到贝静纯之前经历的那些漫无边际的孤独、悲伤和压抑,在这一瞬,统统融化于虚空。纪鸣舟收紧了拥抱,一颗心像被浸了蜜的细线紧紧缚着。
体会到他内心忍耐的某种悲伤,但这种悲伤很快化作一曲新的旋律,明亮、优美,从某处时空里流淌出来。贝静纯有些感性,额头轻轻倚在他心脏位置,闭上眼睛,布料柔软,浸透纪鸣舟的体温,有一种很实际的温暖。
两人仿似重新建立起一种真挚而深刻的连接。他们认识不过数月,却好像已有半生般漫长。
纪鸣舟成为今日的纪鸣舟,有他的故事与历史。她知道他经历了很多事,这些事会让他变成更好的人。
这些年,她的心如同一艘扬帆的船,帆起桨落战胜每一次风暴,试图蛮横地穿越苦海。她此刻想分一点力气给今日的纪鸣舟。
难以形容是为了什么,总归不是出于同情。或许是婚姻的意义之一:相遇相扶,在需要时候陪伴对方,同心共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