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两人多日未见,一下子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是姜崖打破局面,“想什么呢?走路都不看路!”
竹小蝶哪能告诉他刚才李梅调笑她的话,脸上的滚烫要不是被初春的凉意掩盖,怕是要呼之欲出,被姜崖发现。
“没,没想什么!姜崖哥哥你怎么在这里?还在忙什么吗?晚饭吃了吗?”竹小蝶一连问三个问题,说完才发现自己竟然这么啰嗦,一下子脸更烫了。
姜崖笑了笑,说道刚才安庆生带着好吃好喝的来乡政|府一趟,他吃得很饱。明天的新郎官王学海非要拉着他这个伴郎过来给他压床。所以他就来了,刚好顺路过来找宋香巧谈点事。
竹小蝶就是喜欢听姜崖慢条斯理地讲话,他说话的时候眉眼松弛,声调温和,眼底深邃,怎么看怎么舒服。
“哦。明天我要当李梅姐的伴娘,所以今天我……”竹小蝶指了指身后,不自在地捏了下衣角。
姜崖笑道:“巧了。我要当王学海的伴郎。”
竹小蝶唇角勾起,“是巧得很。”
夜深,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并排倒在光的脚下。
“你这次一模考试成绩不错。”姜崖换了个话题。
竹小蝶猛一擡头,惊道:“你怎么知道?”
“考得这么好,不止一个人在我面前提起你啊。”姜崖皱着眉凝思,“第二名是不是叫陈成勇……”
竹小蝶一愣,脱口而出,“他说什么了?他不要乱讲话。”
这个陈成t勇有点怪。明明比她高一届,动不动跑到她的教室,拿着题目请教她。同学们一见到他来就笑话他什么师兄请教师妹成何体统。可他一点也不在乎,雷打不动地跑过来,问完语文问数学,问完数学问物理,几门课连轴问。刚开始她还本着同校情谊,耐心解释,有一次发现这人偷偷盯着她,压根没听进去,她就觉察出不对劲来。这时候风言风语也传出来,说陈成勇喜欢她,以请教为名追求她……还有人编得更难听,说她家穷,为了骗点学费,故意跟陈成勇谈恋爱,还说两人已经约好一起考到北京去,她为了大学时期找个长期饭票,肯定会死死绑住陈成勇不丢手。
竹小蝶知道后简直气炸了,当面怼了几个传闲话的人后,让陈成勇不要再来找她。陈成勇显然也知道了,他倒是一脸坦诚,说不用把别人的话放心上。竹小蝶严正告诉他,她已经有喜欢的人,让他少费心思。
这么一撕破脸,陈成勇果然不来找她,只不过换了种方式:每次回竹坑乡,他都会坐在大巴车最后,默默跟她……
姜崖见竹小蝶反应这么大,也愣住了,“他就说你才上高二,考试成绩比他还好,非常优秀……”
“别的没说什么?”
“没。”倒是陈成勇的母亲张改芬说了些不中听的废话,姜崖压根不会提。
竹小蝶轻轻松了口气,抿了下唇,“反正,我学我的,他学他的。各凭本事。”她其实已经不胜烦扰。作为一个女孩子,作为一个才高二就成绩一骑绝尘的女孩子,受到四面八方各种关注以及审视。大家都喜欢盯着她看,看她的一举一动,看她成绩起飞,看她跟谁打交道,探究这样一个出身小山村,从未上过补习课的贫穷女孩子到底聪明到什么程度才能考这么好的成绩?这样浓郁粘稠的关注度只会让她窒息。
“嗯。”姜崖点点头,“你本就耽误了一年学业,早点考出去也挺好。”
两人又说了一会报考的细节。姜崖知道按照竹小蝶的成绩,她有太多的选择成绩,可以去最想去的学校,学最想学的专业,问题的关键在于她到底选什么?
竹小蝶终于露出这个年龄段该有的迷茫神色,摇着头说:“我不知道,还没想那么远,学什么都行,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
她终日里泡在书本里,除了西河县县城,连市里都没去过。她知道大漠落日圆,她知道烟花三月下扬州,她知道最忆是江南,她知道很多很多……可都是从书本上得来的。
书上得来终觉浅。
她出生在偏远的小山村,看书看得再多,总是有限的……外面世界万千变化,她要走出去才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能得到什么。
姜崖抿了下唇,“还有时间。可以提前思考一下。要是你锁定了理想学校和专业,可以找我聊聊。我要是帮不了你,还可以找我的同学朋友。”
竹小蝶心安了,她笑起来,“好。”
“还有件事……”她定定道:“你也知道我现在跟我妈住,她可以负担我的学费。所以,你能不能联系下我的资助人,让他不要再帮我了,如果可以的话,可以把这笔钱用来资助更需要的人。”
姜崖顿了下。竹小蝶还不知道每个月资助她五十块钱的人是他。这女孩心善,自己淋过雨所以更能体量还在淋雨的人。
当初他匿名资助竹小蝶,连宋香巧都瞒着。
他来竹坑乡的第一天,山火突袭,一马当先灭火后,竹小蝶纤细脆弱的身影在迷雾中轻轻露出,她啃着半生不熟的鸡腿,回过头来盯着他的样子,至今深深印刻在脑海里。
脆弱又倔强。
“怎么了?”竹小蝶见姜崖不说话,诧异地问他。
姜崖随即笑了笑,“好。我去红十字问问看。不过当初捐助人允诺的是资助完你整个大学。”
竹小蝶摆摆手,“等我上了大学,我会带家教,会洗盘子,会想到一切挣钱的方法养活自己。自己供自己上完大学,肯定没问题。”言外之意也不需要她妈妈给她学费和生活费。
姜崖皱起眉头,“上大学还是要把心思放在学业上的。”
“放心。我肯定两不耽误。肯定还能考第一名。”竹小蝶信心满满。
姜崖不想在这件事上和她多说。未来的事未来再操心。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人喊道:“姜崖姜崖!”
是王学海。新郎官被安庆生用拖拉机拉回金竹村,还没等回过神,就不见了姜崖。
“哎呀,是我们的女学霸竹小蝶啊。”
王学海来了竹坑乡显然“压力肥”,比之前竹小蝶见到的时候还要胖一点。
“学海哥。”小姑娘叫了一声。
姜崖淡淡道:“你夸人家学霸就直接夸,干嘛前面还要加一个女字。”
王学海一愣,不知道姜崖这小子是哪根筋搭错了,怎么鸡蛋里挑骨头?
竹小蝶却敏锐地明白了姜崖的意思。她心神激荡,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喜欢才好。
女学霸。若是学霸前面需要加一个女字,岂不是在说学霸这个词只有男性可得如此赞誉。只有加了女字,才能归属于女性。
王学海这个大老粗怎么可能明白姜崖的意思,见姜崖无意解释,也不当回事,笑着说:“行。挺好。你们两个一个是伴娘,一个是伴郎。都是熟人,明天走流程的时候也好商量。”
姜崖点了下头,“我先送小蝶回去。你去找你媳妇吧。”
王学海嘿嘿一笑,“几天没见我媳妇了。还真是想。”
竹小蝶少见这种直抒胸臆的表达,颇为新鲜地看着王学海壮汉害羞。
姜崖懒得看他腻歪,喊着竹小蝶走。
两人并排往村东走,身后传来王学海中气十足的喊声。
“梅!梅!”
竹小蝶回头,瞧见王学海笨拙地往上窜,似乎想跳过香巧姐家的院墙。
“他干嘛不敲门进去?”
姜崖无语笑道:“按照规定,结婚头一天新郎和新娘不能见面……”
竹小蝶长长哦了一声。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
王学海还在不死心地蹦蹦跳跳,一声声梅啊梅啊,又可笑又甜蜜……
“婚姻到底好不好?”
姜崖侧头看过去,小姑娘明显陷入了一种想不明白的漩涡里,眉眼皱成一团了。
“怎么说呢?!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有人说婚姻是围城,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
姜崖想起自己的父母:伉俪情深,突破阻拦终于结为夫妻,却又因为父亲起起伏伏的事业搞得最后一地鸡毛,母亲沉溺失去丈夫的痛苦中多年不能自拔,好在袁叔出现才好一点。
而竹小蝶父母更是感情破裂,离婚收场。她父亲早些年混不吝,不称职,现在虽说及时醒悟,可伤害已然造成,四口之家支离破碎的结果难以改变。
“但有时候人的痛苦,并不一定全是婚姻带来的。”姜崖淡然道:“你可能想不到,我其实是个悲观主义者。人生来痛苦,逃过这个火坑,会跳到另一个火坑。”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我跟旁人没说过这些。你还是个小姑娘……算了,我说这些做什么!”
竹小蝶连连摆手,“你多说一点。我喜欢听。”
她从未听过这些说法。新鲜的,真实的,带着姜崖个人情绪的观点。
姜崖擡起头,看着黑魆魆的夜空。
“人能做到的,是抓住能抓住的,放弃抓不住的,总要做点有意义的事,才好抵挡着漫长人生带来的痛苦。”
“不管是婚姻也好,生子也好,事业也好,这些只是人生的某个选项,你可以不选,当然也可以都要。但如何从中找到让自己快乐的意义,我认为,更重要。”
“快乐?”竹小蝶咂摸着这个又普通又神圣的字眼。
“嗯。去做个快乐的小姑娘吧。”姜崖笑道,“不管做什么都好。但要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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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不过是安静了几个小时的金竹村再次热闹起来。先是村东村西的宋香巧家和安庆生家院子灯亮起来,吆喝声,炒菜声,说笑声,不绝于耳,而后天渐渐明亮起来,村口广场的喜宴喜台悉数搭建完毕,到处喜气洋洋,只等吉时到来。
新娘子李梅请来的化妆师还在t做最后的装造。
镜子里的新娘子,明眸善睐,眉眼含笑,一顶象征圆满的团扇半遮着她的脸,隐隐透出红润的唇。这俨然不是什么西式白纱裙,而是中式新娘装。
新娘上身着真红褙子,下穿红罗裙,头顶花冠,簪、钗、钿、篦、还有两端的步摇,满头珠翠,华丽端庄……细弯眉毛下,淡美翘鼻,简直像从古代穿越过来的出阁小姐。
来看热闹的人都震惊了。
“这是什么衣服啊!也太好看了吧。”
“哎呀,还是我们老祖宗留下的礼服好看。”
“红的好。我就喜欢红的。”
李梅耐心给大家介绍,这就是凤冠霞帔,是咱们自个儿的结婚喜服。白色婚纱固然漂亮,她就想在今天这个好日子举办一场地道的令人难忘的中式婚礼。
一直站在身旁的化妆师瞧大家对这套装造非常满意,顿觉这一切的辛苦非常值得。
要知道现在流行西式婚礼,她作为行业内一员,绝不部分做的是配合白色婚纱的妆造。
前段时间李梅找到她,精准地提出她想要举办一场纯粹的中式婚礼。在这场婚礼上,她作为新娘子,要穿凤冠霞帔,要端庄漂亮,要不同凡响……她没搞过,说实话,连什么是标准的凤冠霞帔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这种发型要怎么做。即使李梅给的价钱到位,她也不敢轻易同意。她先找到一个常年混迹在古装电视剧剧组里的朋友,对方手把手教了她一番,她学会后又在李梅身上尝试了多次才最终定型。
至于这套凤冠霞帔,则是李梅自己想办法找人定制的。也是花了很大功夫。
一屋子女人、女孩,伸着脑袋看个不停。
李梅端坐在床上,两脚藏在喜服内。她的父母坐在堂屋,接受这众人的祝福。虽说这是一场借地举办的婚礼,可能看到女儿穿着喜服出嫁,这种体会是旁的新娘娘家人感受不到的。
这下李梅父母终于能感受到李梅的坚持有多重要。
伴娘有两位。除了竹小蝶外,还有李梅的一个姨家表妹。两个小姑娘年龄相仿,嫩得像刚发芽的柳条,穿着和新娘凤冠霞帔搭配的浅绿色汉服,娇俏可爱,特别适合初春的季节。
按照请的老先生算过的时辰,新郎官王学海将在十点钟来接亲。
不久就有人嚷嚷着新郎官带着迎亲队伍出发了。本来还围在新娘这里的人一哄而散,都跑去看热闹。
竹小蝶微微吸了口气,朝窗外看去。
李梅忍不住把团扇轻轻敲在竹小蝶的额头上,“盼谁来呢?”
竹小蝶的脸咻的一下红起来,“没,没盼谁。”
李梅伸出手勾了勾,竹小蝶凑过来。
“放心。今天你特别好看。保准姜崖眼前一亮。”
竹小蝶被她的话臊得忍不住伸手去掐她的笑笑肉,两人又揉做一团。
“哎呀,哎呀,小心步摇,别乱了……”化妆师小姐姐惊的赶紧“拉架”,生怕这两人闹得妆容乱了。
另一边,新郎官正骑着高头大马往村东走来。他头戴大红色双翅乌纱帽,身着状元服,衬得人器宇轩昂。身后跟着两匹马,马上端坐着两个身着黑色圆领袍的年轻男人。尤其左边的这位,面红齿白,眉眼俊俏,说实在话要比新郎官还要招人喜欢。
“哎呀,那不是姜崖吗?要不是认识他,还以为他今天是新郎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