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兔崽子给老娘等着!看我不抽破你们的皮!”她猛然站起来,大骂道。
台上安芝安良姐弟显然没把亲妈的话放在心里。
安芝握着话筒喊道:“我乐意!唱这个不丢人。”
安良也跟着姐姐说:“我也乐意!人家张建德叔叔都能唱,我为啥不能唱?”
姬莲花被怼得跳脚。
“哎呀,两个娃唱得不错。你这当妈的该高兴啊。”
“就是啊,我刚看你不是也鼓掌鼓得起劲。思源要是知道他两个娃能唱能跳,肯定夸你教得好。”
“我家娃只会吃只会喝,要是敢上台表演,我都要高兴死。”
旁边的人纷纷劝姬莲花别生气。姬莲花就觉得自己脸面屡屡被两个娃给搞没了,还想跳起来再骂两句,这时,安庆生转身睇着她,“你且安生点吧。”
姬莲花不服气地回瞪了一眼,却再也不敢多嘴。
小插曲掀过。王学海请大家打分,并请五位专家进行点评。
苗秋月苗教授非常兴奋,“咱们西河县属于春秋战国时的楚地。当时的国都之一就叫丹阳,也就是在现在丹江之滨。楚国人尚鬼神,崇祭祀,而这几位小演员表演的《鲤鱼闹莲》有祝告、祈福的色彩。”
她继续介绍道,竹小蝶四人表演的这段只是这出祭祀祈福的组成部分。按照史书记载和历代演绎的完整流程,首先要举行《鲤鱼饮水》仪式。众人走到丹江边儿,放鞭炮,斩杀一纯白公鸡,用鸡血为“鲤鱼”点睛,再由“鲤鱼女”面对江水三鞠躬。而后,由“鲤鱼女”登门村子里的各家各户拜年祈福。最后再绕回江边,跪地祈福“鲤鱼来到大河边,恭贺鲤鱼已成仙。今天送你龙宫去,保我富贵万万年。”
最后,挖掉鲤鱼双眼,送还江力量,归还河神,这样才算完整的一次“鲤鱼闹莲”。
“这算是楚地人尚鬼、崇巫、淫祀、好卜的典型写照啊。这可是流传两千多年的文化,现在还能看到一些吉光片羽的东西,可见我们西河县历史多么悠久,文化多么深厚啊。”
在场的人多多少少知道什么是鲤鱼闹莲,但从不知道这还跟什么楚文化有关,两千多年前的人爱做的事现在人们还在做,这种跨越时光的牵畔让人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动。一时间大家都听迷了。
宣传部部长丁佳慧提到前段时间县政府四大班子会上还说从明年开始,要把西河县历史悠久的过年习俗都再整起来。要求县城各个企事业单位、学校都出个节目,在县城的主要街道上游街表演,把过年气氛搞好。另外,领导们还要求各家单位制作祈福主题性质的花灯,在正月十五这天摆满县政府所在的十字大街上,到时候满街流光溢彩,花灯闪烁,组织全县人一起闹元宵。
到时候可以请竹坑乡把《鲤鱼闹莲》搬到街上去表演,效果一定不错。
文化馆馆长巩仁笑道:“咱们竹坑乡除了《鲤鱼闹莲》,还有跑旱船啊。这种表演形式更为多样,到时候也可以一起去县城表演。”
当然,专家们看门道,在场的观众看热闹。反正竹小蝶他们四人在台上能唱能跳,表演故事性强,又能看得懂,这就够了。
结果五位专家总共450分,在场观众投了430票,共计880分,暂居第8名。
梁有仙瞅见得分笑呵呵地凑到安庆生耳边,“安老头,你嘴里说的王炸不会就这吧。”
安庆生不理他,“着啥急?!明天还有一天表演呢。”
接下来,雷家洼村的历桃上台演唱了一首《劝十郎》。唱词里妻子劝丈夫寒窗苦读在功名,为官一方要清正,忠孝节义顾周全,莫让私情误虔诚等,不贪玩,不赌博,不贪酒,不狂言,要孝双亲,睦四邻等等,戈明德笑道这活脱脱就是乡约村规,完全可以略修改后雕刻成碑,立在村头,要大家互相监督遵行。
除此之外,专家对历桃唱腔的评价有高有低。像文化馆馆长巩仁认为历桃表演过于羞涩,唱腔技法不足,给的分比较低。而老袁则非常欣赏历桃这种纯自然唱法,发自内心的情绪非常充沛,无雕饰原生态的唱腔更打动人,他直接打出了99分的高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不停争论。
两人显然偏好不同,遇到历桃这样的选手矛盾点立马尖锐起来。老袁自持已退休,加上他这人即便在工作岗位上也固执己见,哪怕对方是自己领导也不愿意顺从。而巩仁巩馆长也没错,他看过太多表演,从一个成熟演员的角度来评价也立得住脚,他倒也没自持领导一定要压老袁一头,也是想让历桃这样的好苗子能走得好远,所以毫不留情地提出他的想法,希望历桃能在接下来的表演中有所改进。
王学海见状赶紧打圆场,“哎呀,两位专家,道不同也可同谋嘛。咱都是希望历桃能走得更远,取得更好的成绩,所以历桃,你可不要辜负专家们的期望,接下来的表演继续加油啊。”
历桃哪里见过这阵仗,两个爷爷辈的人在台下为她争得面红耳赤,赶紧点头说是是是,然后麻溜滚下台了,连最后得分都忘了看一眼。
不过她长得好看,人又乖巧,得分不算高也不算太低,比竹小蝶少了10分,暂居第九名。
贾平涛作为海选时的热门人物也在第二天登台表演。他仍然唱的是丹江号子,不过他这次唱的又有所变化。首先他穿上了蓑衣,斗笠一带,腰上再绑着乌黑发亮的绳索,俯身一弯腰,活脱脱一个行走在丹江岸边的老船工。其次,他也找了帮手,一个年轻小伙子,看长相应该是他的小孙子。年方七八岁,虎头虎脑的,也穿着和爷爷一样的蓑衣和斗笠,一老一少,在台上一唱一答。
“汉口河里开哩开船走啊,扯起风蓬呀风哩风摆柳,摇撸着荡桨来得快呀。”贾平涛高声唱道。
这是他身旁的小孙子唱问:“太公哎,抓子哎,也不知前面什么地方呀哎呀?”
“抓子呢”就是当地的土话“干什么呢!”的意思,用属于小孩子的声调来询问,更显有趣。
贾平涛笑唱道:“两个老婆去亲嘴。怎么讲?老河口啊!”
紧接着他又唱起一段,“驾起清风,荡起双桨,开船走哟哦……”
他的小孙子又问前面是什么地方,贾平涛依次用歇后语的形式回答着由南至北,从汉口、老河口、李官桥、双河镇到西河老县城,一个码头接着一个码头,用山歌小调的形式把沿途的地名编串起来,直至唱到竹坑乡这一水路的尽头。
爷孙两个你一句我一句,诙谐好玩,把丹江号子唱出另类趣味来,也获得了大家的满堂喝彩。
对于丹江号子戈明德这位写出《丹江风光世无双》的人最有发言权。
“贾平涛你也真行啊,把你孙子都提溜上台了啊。”戈明德笑问。
两人显然认识。
贾平涛握住话筒有些不好意思,“戈馆长,咱这不是找不到合适人上台表演嘛。”只能临时把孙子叫过来培训一下,勉强上台。
好在他这小孙子从小听他唱,教了三天就学会了。
戈明德感叹着说当年他来丹江岸边采风,那时候贾平涛一家人还住在丹江上。一艘木帆船撑起一个家,贾平涛在船上娶妻生子,经历暴风骤雨,尝遍水上人家的酸甜苦辣。
一家人在丹江上讨生活。从竹坑乡码头一路到汉江,再到长江,经过无数道江湾,无数处沙滩,他都如数家珍,都能用号子唱出来。
“七几年的时候t,丹江上开始有机械船,木帆船就越来越少,现在全都是烧油船,再也听不到什么号子了。”贾平涛苦笑着说。
“我们都逃不过时代的大浪,可是,能留下来的一定能留下来,尤其像丹江号子这样表征丹江人不屈不挠吃苦耐劳精神的更会流传下去。这就是我们举行山歌赛的意义之一。”戈明德斩钉截铁地说着。
掌声瞬时鼓起。
贾平涛爷孙两个这次也获得了不错的成绩,排进了前20名。
中场休息时,姜崖缓步走出平浪宫。今天国庆假日第二天,来竹坑乡游玩的人数依旧很多,尤其这两天来明清一条街上的人明显多了起来。先不说平浪宫前这条古街上自发性游客不少,有些脑子活的乡里人也自发地大清早在街上抢占合适位置摆摊卖山货、土特产或者竹编等。
还有不少人跑到丹江边儿上踏水玩,恰好有道河湾沙滩细腻,平时裸露着倒是个玩沙的好去处。有人去玩,就有更多的人随之而去。姜崖不放心,找人看顾着水边,以防有人落水。
蛤I蟆洞那边传来的消息也不错,人数持续增多,运维井然有序。金竹村这次作为山歌赛的赞助商,还是得益了不少。这两天农家乐都住满了,而且从游客的客源地统计来看,不少来自外县外市。
姜崖随意扒拉了两口饭,在下午场比赛前提前凑到市电视台的摄像头前。这两个小伙子认真给姜崖解释摄像头的操作方法,什么时候拉近什么时候拉远,他们还有一个小一点的摄像机以更接地气的方式跟拍,拍摄演出者幕后故事,拍摄围观群众的精彩反馈,拍摄组织者的辛苦。
待初赛结束后,市电视台的这两位工作人员将对比赛瞧见拍摄到的素材进行剪辑,结合之前拍摄的竹坑乡的丹江风光、溶洞风光、寺庙幽境等,整体制作一出长达40分钟的节目,务必要形象生动、重点突出、热闹非常,让《乡村大舞台》这一反应农村社会经济文化发展的节目有一个令人震撼的开端。
下午场的比赛选手好像扎堆没睡醒似的,表演的内容泛善可陈,表演的形式司空见惯,这可能也和比较进行到一半有关。该唱的曲调都唱了,很多人重选选歌,表演的形式也大同小异,专家评委和大众评委都看腻了。这也是后面人出场难免遇到的困境。必须要更精彩,更有趣,更专业才能获得高分。
直到下午场结束,前20名的位置也没有任何变化。这20人仿佛凝固般,暂时守擂台成功。
节目进行到第三天,大家伙确实也多了些疲惫感,少了些新鲜感。姜崖看到此种情况,顿觉还是节目比赛节奏和效果没有把握好。明年举行第二届的时候,应该多请些专家同时分时比赛。
宋香巧听到姜崖如此提议连连点头,“是,但主要也是因为今年是第一届,咱们也不敢保证到底有多少人愿意参加比赛。刚开始咱们还担心没人报名,后来还是沿街宣传效果好,召集了这一百多人。结果人又多到需要三天才能比赛完初赛。”
王学海哑着嗓子说:“咱这临时顶上来的主持人也不好过啊。”两天的主持任务快把他整趴下了,要说台词串场,要搞笑互动,还要喊赞助商的口号。
姜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年算是第一次吃螃蟹,吃得好不好,香不香,要一个月后看情况。但无论如何,咱们这第一口结结实实地咬下去了。”
说完三人同时笑起来了。
上午表演到快晌午时,大家伙都有点撑不住了。庄稼人要说在地里摆弄收拾三天也不会累,但让他们坐下来三天不动,再有趣好玩的事也变得不好玩不有趣了。
就在众人只盼着赶紧吃中午饭时,有人上台了。
一上台,那么一亮相,台下人顿时炸锅了。
“这不是那谁吗?她怎么来了?!”
“我的妈呀。过见鬼啊。这不是金竹村竹兴文他老婆小翠儿嘛!”
“她啥时候回来的?她怎么还有脸回来!”
台上主持人王学海不明所以,他皱了皱眉头继续念道:“第105位选手名叫史馨雅。她演唱的曲目是《人人都说丹江好》。”
“啥?她叫史馨雅?她不是叫史小翠吗?”
“啥时候改名了?”
“你们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不认识她?”
在场的人中年纪稍微大一点的都还记得十几年前金竹村那个忽然消失的女人,有人说她跟着卖货郎私奔了,有人还说在县城看见她上了去外省的车,甚至有人说她掉下山崖摔死了。
但无论如何,抛夫弃子这个罪名是死死贴在这个叫史小翠的女人身上。
当然这也是十几年前的事,年轻的新来的都不认识她。
包括早都见过也听她唱过甚至待她报出自己是金竹村人,王学海都没有怀疑过她的身份。以为是村里谁家的媳妇或者女儿听说有山歌赛后回来报名的。
宋香巧惊得两只眼睛都快掉下来,姜崖也紧紧骤起眉头,“怎么回事?”
待宋香巧说这个改名叫做史馨雅的女人是竹小蝶和黑蛋的母亲史小翠时,姜崖眉头皱得更紧了。
梁有仙嘿嘿两声,扭头盯着安庆生喊道:“你这老小子,嘴里说的王炸竟然是这个女人?!”
脑子只是转了那么一转,瞬时更火了,“你竟然为了打败我们梁家洼村,下血本把她找回来???”
安庆生见他说的离谱,“你瞎说啥啊。我哪能有这个本事把十几年不露面的人找回来。是她自己回来,找上我门,跟我说想报名参赛。”
“谁信你啊?!她都跑了十来年了,怎么会这么巧在这个节骨眼回来还要参加比赛?”梁有仙咋说都不信,脑子又那么一转,“总不会是咱们这比赛金额高到远在天边的人都知道了,要回来抢钱?”
安庆生老神在在,反正就说是碰巧,别的什么话都不愿意多说一个字。
姜崖转身去找竹小蝶,可唯有黑蛋还坐在后面的院墙上,傻了一样,死死盯着台上那位他从来不知道长什么样的女人。
“哎呀,这小妮子怕是跑了。可别出什么事。”宋香巧一跺脚跑出去找人去了。
台下乱七八糟,台上的史小翠,哦也就是史馨雅淡定如常,只见她施施然从旁边拿来一个乐器,先用手指扫了两下,竟发出嗡嗡声。再细看,这把像是二胡的乐器却又与二胡不一样,比二胡短,琴身木质,琴头上雕刻了一只俯卧的蛤I蟆,栩栩如生,两根琴弦从蛤I蟆的嘴里吐出来,造型奇特有趣。而且下端的琴筒用蛤I蟆皮蒙了一层,倒是其他乐器没见过的用材。
台下五位专家还是老袁率先认出来,他惊呼道:“这是蛤I蟆嗡!”
“蛤I蟆嗡?!”宣传部部长丁佳慧没听过。
老袁这么一说,戈明德、巩仁、苗秋月都瞪大了眼睛。
“我以前听说咱们西河县有一种几乎失传的曲艺叫做蛤I蟆嗡,这还是头一次见到。”
“是啊,这种唱法非常难学,解放前还有人唱,解放后就慢慢没人会了。”
在专家们惊呼中,史小翠唱了起来。
“说呀啊丹江哎哎呀咿呀,都说风光好呀哎呀呀……”她的手指在蛤I蟆嗡上轻揉慢撚,不慌不忙,随口就来,曲调轻松愉快,只是虚词衬词很多到你得从这里面扣歌词出来。
如果再仔细听,你会发现史小翠唱的时候这个蛤I蟆嗡的乐器会发出“咯哇咯哇”的声音,还真的像蛤I蟆的叫声。
“丹江哎呀呀风光好啊,风碎江呀唉呀咦面啊……”史小翠边唱边走,又跳又蹦,真声假声切换自如,尤其尾音“咦”拉高就变成假音,特别不好唱,但唱好了又格外好听。
众人糊里糊涂看着一个十几年没见过面的人上台表演,又糊里糊涂听了一长段听不太懂却又十分好听的调子,再糊里糊涂看着她朝众人鞠躬表示感谢。
王学海上台请她留步。
史小翠唱了半天竟一点也不喘气,手握蛤I蟆嗡朝王学海笑着说谢谢。
王学海方才在台下,已经得知史小翠的身份,这下近看,确实觉得竹小蝶和史小翠有几分像,尤其眉眼处都含着轻柔的光。
老袁率先抢过话筒喊道:“看你年岁也不大,从哪里学t来的蛤I蟆嗡?你手里的蛤I蟆嗡看着像老物件,民国时候的东西吧?是你师父传给你的?”
连连发问,好像恨不得把人提溜起来赶紧把她知道的从脑子里全倒出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