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大骗子“王叶远”被迫捐献的学校正式施工了,那个工程的设计院听说工程由来后,又知道竹坑乡现在建设的□□洞景区竟然连让人画施工图的钱都出不起,对方十分感慨,当即答应免费出施工图。毕竟未来发改委批钱还要根据具体施工的工程量来恒定,这一步缺一不可。
这套施工图又扒了姜崖一层皮,他连着好几天和施工图团队核对施工内容、材料细节以及方式技艺,力争让施工效果达到理想状态,同时还能确保“容易施工”和“降低成本”。
千叮咛万嘱咐,他回家休息的这几天,他们就把施工图丢到一边,想怎么建就怎么建。
杨英豪有点下不来台,“这多大的事啊。不就是一条上山路嘛。”他用脚踩着硬实的水泥路,“这走起来多舒服,多稳当!”
葛兴国皱起眉头,“姜崖,施工图上是怎么画的?”
姜崖使劲控制情绪,“从景区大门到□□洞洞口坡度擡高20度,直线距离有三公里……”
姚景山摊手,“对啊!三公里的上山路,你让画施工图的在这里绕来绕去,足足绕了一倍的路出来,这不是没事找事嘛!这路从门口直接修到洞口,人家游客不是能少走点路?”
他振振有词,说得十分有理,连宋香巧和徐洪福也觉得姚景山没错。
姜崖紧紧抿着唇,一字一顿地说:“我就是不想让他们走得太快!”
所有人都愣住了。
姜崖指着这条直直而上没有丝毫拐弯的水泥路,一脸无奈地说:“咱们溶洞里面可游览面积非常有限,万一游客井喷,所有人挤在这三公里的上山路上,会出大问题的!”
确实,溶洞景区开发天生劣势在于它的空间十分有限,且游览只能线性游览,人多时非常容易造成拥堵和踩踏,洞内地形复杂,万一被挤下去,像姚自强这样趟三个月能愈合的算幸运者,大概率怕是要出人命。所以要把进洞前的距离尽量拉长。
再说之所以把景区大门设置在这个位置,不能放其他位置,也是想让金竹村成为游客来□□洞的第一站。到时候游客吃饭住宿停车都会在村里解决。不然姜崖完全可以把大门放在其他距离进山道路更便利的地方。
姚景山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木讷着,还有些委屈地说:“我觉得我考虑的也没错……”
杨英豪是有些理亏,不过他们在其他工地干活的时候也常常不按图施工。本来这个行业施工方就比设计方强势,好多设计不合理,或是用材太贵,施工方就会临时调整,然后再让设计方跟着调整后的施工现场对设计进行变更。
再说姚景山提出这么修路,他也是同意的,本来工期就紧,还把很多精力放在入口栈道上,洞内那么多工程量什么时候才能完成?
姜崖越说越急,“还有,施工图上明明写的是让你们用仿木材料做栏杆,地面也要用青石板,你为什么用钢筋做栏杆,用水泥铺地?”
姚景山脖子硬起来,“因为结实啊。我这技术你放心,保证二十年不坏。”
姜崖声音有些颤抖,“这里是什么?是青山绿水,多么自然的地方,你把城市里的楼梯搬这里,这不是结实,这是丑!”
姚景山急了,刚想再辩驳两句,被杨英豪摁住。
“姜崖,你说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好,我们听你的,”杨英豪沉声道:“已经修好的这段路可是真金白银铺成,剩下的路我保证按照施工图施工。这总行吧。”
杨英豪能主动退一步,在宋香巧看来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要知道杨英豪这人脾气又急又犟,何况今天乡长也在,他总要给姜崖留点面子。
就在她以为事情有所缓和时,只听姜崖定定道:“不行。全拆掉!重新建!”
所有人:“…………”
徐洪福急了,“姜崖,这段路已经修了这么多,拆掉重新建,是不是太浪费了?”
“对啊。反正就是个上山的路,只要游客走得安全,我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宋香巧也在一旁附议。
杨英豪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之所以来这里,原来是想还恩人一份情,后来发现恩人的儿子着实不错,他也确实想为家乡贡献一份力量,所以才带着兄弟在这施工难度极高的地方干活。姚景山的方案他是同意的,原本想着姜崖病好来上班跟他讲一下,这还没讲呢,姜崖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他下不来台。
所有人都看向葛兴国,这里他的官职最大,他是姜崖的领导,姜崖总该听领导的话吧。
葛兴国看向姜崖,“你坚持要重建,总得说说理由吧。”
姜崖紧紧握住拳头。游客来竹坑乡目的是什么,是看看奇特的溶洞,闻闻山里的野花,听听山涧的溪流,短暂地回归村野生活。可是这么生态的地方,如果突然冒出一段如同伤疤一样的水泥路,而且还在景区大门进入溶洞口的主要线路上,不伦不类且极大损害了周边协调统一的环境。
当初设计景区大门时,好多村民质问说搞什么仿木结构大门,直接修两根大水泥柱子,再把□□洞三个字挂上去就行了,又好做还便宜,他对此坚决反对,反而认同安饮水乡村田野风格的大门。
旅游就是一种审美活动,如果任由这些人工痕迹在自然景区出现,将会成为所有人眼里的笑柄。
姜崖耐心地解释,可刚修好的水泥路和钢筋栏杆就这么被砸掉扔掉,真的太可惜了。
大家伙连一颗米都舍不得扔,哪能舍得这样糟蹋东西。
葛兴国沉吟片刻,说:“砸了吧。”
惊呼声四起,大家纷纷侧目,看向姜崖的眼神也与之前大不同了。
这小子到底是哪根筋搭不对?
审美是什么玩意?说得那么高深一点也听不懂。但眼前实实在在的水泥钢筋,可都是花钱买的,是货真价实的值钱东西。
杨英豪这下脸彻底臭了。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个笑话,一腔热情地来,反倒被姜崖狠狠泼了一头冷水。他冷冷看了姜崖一眼,把头上的安全帽一扯狠狠砸在地上,径直下山去了。
宋香巧倒是松了口气,这几天和杨英豪接触,发现这人就是座行走的火山,随时都能喷发,他手下那么些没有不怕他的,但凡被他抓到错儿的,一定会被骂得狗血淋头甚至被踹屁股。他今天竟然没有揍姜崖?还真是少见!
杨t英豪走了两步,一回头看见身后跟了好几个他的手下。
他当即脸更黑了,脱下鞋子准备打,“去哪?老子下山散散心,你们该干嘛干嘛去!”
于是在众目睽睽中,杨英豪跑了,他的手下人却被赶着重新回到山上继续干活。
葛兴国皱着眉头,把姜崖叫到一边,“你小子以后说话的时候也注意下语气。犯了错误可以改嘛,不至于脸黑成那样?”
姜崖当下也缓过气来,他抿了下唇,“是我的错。我没有好好给他们解释设计意图,我这几天压根就不该下山……”
工地就像战场,他身为乡政府派遣这里的主帅,随时都要面临各种突发情况。
徐洪福哎呦一声,“你是人,不是机器。铁打的也经不起这么熬。生病就要看病休息……”
他提及自己最近手头上的工作可以暂时放一段落,会经常过来工地,姜崖就可以有歇口气的时间。
葛兴国叹气!路长且阻啊。这里的人虽然知道搞景区可能会赚钱,可压根不知道什么样的景区才能赚钱,也没有一点服务意识,还沉浸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
再过段时间景区开业,各个岗位的人员都要到岗。导游、保安、财务、收银、环卫、售货员等等都需要提前上岗培训,还有金竹村里至少要开几家像样的农家乐,停车场也要搞起来……事情太多了。只有姜崖一个人确实难以周全。
他让姜崖找杨英豪好好谈谈,把事情说开,相信他不会尥蹶子不干。另外其他配套工作也要尽快开展。□□洞是竹坑乡这两年最重要的工作,乡政府里的人都可以来支援。他让徐洪福牵头做具体的人员安排。
葛兴国的一番话让徐洪福和姜崖吃了大大的一颗定心丸。
*
姜崖盯着他们把水泥路敲掉后才回村里。
杨英豪不在宋香巧给他安排的房间,听村民说他回来一趟很快就出去了。
姜崖抿了下唇,默默站在院子里等。等到天黑也不见人回来。宋香巧过来看了一趟,劝姜崖回去,杨英豪说不定去哪喝酒了,他难不成在这里等一夜?
姜崖顿了下,擡脚往山下走。刚好可以趁着夜路安静,他在脑子里把事情再捋一遍。
走得不急不慢,到了古街时,恰好到饭点。
不想回家让母亲担心,他慢吞吞地继续往前走走,忽然问到一股子饭香,擡头一看是徐洪福的姐姐徐红霞开的饭馆。
再往里一瞧,那硬挺挺的背影不是杨英豪又是谁。
姜崖擡脚走进去,徐红霞认出他来,喜道:“哎呀,小姜干部,你来了!”
竹坑乡的小姜干部除了姜崖也没别人,杨英豪明明听见,却头也不回一下。
姜崖走过去问徐红霞要了一瓶当地产的粮食酒。这酒是古街上一家据说有三百年历史的老店产的,名叫竹坑香。当年这里还是三省繁华地的时候,这酒西可以卖到西安,南可以卖到汉口,这丹江汉江一带,没有不知道的。
只可惜年年岁岁,这老酒就和这条街一样,快要被历史的烟云给覆灭了。
老酒铺还剩下一位六十岁的老头懂酿酒方法,每年也就造个几大桶,邻居们随便一分就分完了。徐红霞要不是看在姜崖是徐洪福下属的份上,压根不卖他。
姜崖哐的一下把酒瓶放到杨英豪的面前,笑道:“杨哥,我来给您赔罪了。”
杨英豪哼了一声,从盘子里夹出一颗花生米,“我没审美,没文化,搞不清楚状况,是我该给小姜干部赔罪!”
姜崖眨了眨眼睛,从旁边拿来一个大海碗,咣咣咣地往里面倒满了酒。
“既然杨哥还没消气,那我就满饮此碗,给杨哥赔罪。”
说着他端起酒碗往嘴里倒……
杨英豪哎哎两声,上前一把拽住酒碗,“你这小子忒坏!这么好的酒都让你喝了,凭什么?应该我这个受了伤的男人喝才对。”
姜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