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隔着长桌相对而坐,陆政给她递筷子递汤勺。他照顾她,比侍应生还周到。
程若绵吃的很满意,胃里暖呼呼的,连带着脸蛋儿也泛上点红潮。
她扭头往窗外看了一眼,不由惊叹,“好漂亮。”
雪比一开始小了些,雪花稍显稀疏,霓虹的温度便更加凸显出来,又像是隔着一层灰白色的雾,清淡而朦胧。
她拿出手机对着外面拍了一张。
定格之后拿到脸前看,才发觉拍的不好,玻璃里明明白白映出她和陆政的倒影,外面的雪景反而没什么存在感了。
陆政面朝着窗户的方向,眼睛是看向她的。烟灰色衬衫即使在倒影里也显得很挺括。
她没舍得删,点了收藏。
回程路上,程若绵想起什么,“哦对,回我家的机票是不是该订了?”
“订好了。”
“嗯?几号的?”
陆政看她一眼,“29那天。”
她惊讶,“不在你家过年吗?”
她本以为这是习俗,毕竟是他们结婚后的第一新年,更何况,他应该会有许多应酬,脱不开身才对。
“去你家过,妈一个人有点冷清,你跟我都没法儿放心。”
程若绵还想说什么,陆政就笑着道,“甭担心,我姐他们一大家子今年留在北城过年,老爷子有人陪。”
“……那就好。”她说,“那你不是有很多应酬饭局吗?统统不去了?”
“那些都是小事。”
大年三十能回老家陪程雅琴,程若绵当然是开心的。
“我妈还不知道呢,我之前跟她说要年后回去呢。”她喜悦地,“不如给她个惊喜好了。”
-
第二天,陆政带程若绵去了某位前辈的寿宴,热热闹闹玩到下午。29那天,两人一起飞陵市。
落地已是傍晚时分。
陆政不知从哪儿弄了辆车,两人从机场开回家,用钥匙打开门,程若绵先声夺人喊了一声,“妈妈!”
屋里却是一片漆黑。
陆政在旁边笑。
“没在家啊。”她说着,拿出手机给妈妈打电话。
响了一会儿才接通,那边很嘈杂,程若绵喂了两声,“妈,你在哪儿啊?”
“我请几个小姐妹吃饭呐。”
“在哪儿呀?”
程若绵问。
“就是常来的那家饭店呀。”程雅琴道,说着还分神跟小姐妹聊了两句,然后问,“乖宝你呢?吃晚饭了没有?”
“还没有,正要去吃。”程若绵不欲再多说,“那我先挂了啊。”
程雅琴看着已经嘟嘟挂断的屏幕,很纳闷,这通电话没头没尾的。她也没多想,放下手机,加入聊天。
在一众小姐妹里,她的女儿程若绵是最先结婚的,这回借着过年聚会的名头,几个闺蜜非要拉着她八卦八卦那位传说中的女婿。听说那位女婿家世不凡高大英俊,很大来头呢。
“雅琴,那女婿真有这么好?他还有没有什么单身的朋友啊?给我们家孩子们也介绍介绍啊。”
有个毒舌的,立刻笑骂道,“你少来,说句实在话,谁家的女儿有绵绵那么好看啊?也不自己照照自己。”
几个人笑笑闹闹插科打诨。
过不大会儿,包厢门被敲响。
都以为是服务生来上菜,有人随意喊了声,“进。”
门慢吞吞被推开。
清丽的一声,“妈妈,我们回来啦。”
大伙儿同时扭头。
年轻漂亮的一张小脸儿神采奕奕地,她身后还有个男人,身材高大成熟沉稳,唇角带着微微的笑意。
英俊到让人吃惊。
程雅琴难掩喜色迎过去,“你们怎么来了?”
“陪你过年呀。”
陆政叫了声妈,程雅琴拉着两人往里走,顺手关上门,“快坐。哦对,谁出去叫一下服务生,快添几个菜。”
离门口最近的人出去了,其他人个个目不转睛,打趣道,“雅琴,绵绵,快给我们介绍介绍呀。”
程若绵还没来得及坐下,听到话就停下脚步,挨个给大家做介绍。
个个都是阿姨,陆政彬彬有礼,挨个微点头致意,“过年好。”
“诶,好好。”
终于开始上菜,对两个年轻人的“拷问”这才稍稍停止了些。
小地方的长辈们比较热情,对晚辈不太有分寸,程若绵还挺怕陆政会被冒犯到,但她觑了他好几眼,没从他表情上看出什么不对,他一直很得体。
吃着菜渐渐热起来,陆政脱了大衣,单穿着件半高领的黑色毛衣,礼貌地站起身给在座的人斟酒。
这顿饭极热闹。席间其乐融融,笑闹声不绝于耳。
程若绵记忆中,过年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酒足饭饱之后,有几个抽烟的阿姨,邀请陆政一起抽一根。几个人就去了包厢另一头的窗边,陆政礼貌地手拢着火苗给长辈们点烟。
程若绵拿着陆政的手机去结账,结完回来和程雅琴一起坐在沙发里。
程雅琴喝了点酒,脸上一团红晕,说,“你们能回来,妈妈真的很高兴。”又说,“陆政那边不应该有很多应酬饭局么?不要紧么?”
“不要紧,他说都是小事。”
程若绵说着擡头看向包厢尽头,窗户开了一条缝,高大的男人站在几个阿姨对面,单手插兜,一手夹着烟落在身侧,微低着头听人跟他说话。
宽肩窄腰长腿,身条非常赏心悦目,侧脸看起来有些冷峻,很有男人味儿。
聚会结束,各自回家。
三个人都多少喝了点酒,于是叫了代驾。
程雅琴在车上已经睡着了,回到家,程若绵把她扶进卧室,给她换了衣服,帮她用湿毛巾擦了脸又洗了脚,最后确定她睡熟了,才关上灯带上门离开。
陆政在客厅窗前接电话。
程若绵走过去无声跟他比划,“我去洗澡。”
陆政把她揽过来亲了亲她的额头,“去吧。”
人虽然不在北城,但其实该来的应酬还是少不了,他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不停歇。
不好在客厅抽烟,他去了厨房,关上门打开抽油烟机,半倚着案台点了根儿烟。
好不容易告一段落,他收起手机,离开厨房。
程若绵已经洗完澡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看到他,就指了指洗手间道,“浴巾和衣服我已经帮你放在浴室了。”
“好。”
陆政摘下腕表放到床头柜,“我去洗。”
他洗完回来,程若绵已经暖乎乎窝进了被窝里。
陆政反手把门锁上,咔嗒一声。
程若绵把正在看的书放到一边,仔细端详他,“你眼睛好像有一点红。”
他被灌了不少酒,此刻眉眼处还残留着些许潋滟的绯红。
“是吗。”
程若绵跪在床上直起上半身,手捧着他的脸往下拉,“给我看看。”
陆政乖乖地俯身。
她看着他的眼睛时,他也看着她的眼睛。
彼此对望着,程若绵忍不住笑说,“你眼睛里有我诶。”
陆政单手托住她的脸,低头吻住她。
接吻的间隙,他低低地耳语,“我有没有说过……”
“嗯?”
“你的卧室很可爱。”
很寻常的话,在这个时机说出来,无端平添了几分旖旎和宠溺的味道。
程若绵心里软绵绵的,连带着呼吸也发软发热,陆政一手自她后腰往下滑,掌心稳稳托住她的臀把她抱了起来。
程若绵一只脚的脚尖勉强踩着地面,另条腿被他握住挂在自己腰间。
她想起什么,急急刹车,“没有那个……”
“我带了。”
他呼吸急促,青筋暴起的手牢牢把她摁在自己身上。
程若绵偏过头,不经意地从化妆镜里看到了两个人的身影。她脸蛋儿红透,猛地别过脸。
陆政察觉到她的动作,顺着她视线看过去。
镜子一览无余。
他不由地呼吸一紧,缓了片刻,他反而抱着她更靠近了那面镜子。
程若绵更深地别过脸想要逃开。
陆政哑声笑一息,耳语,“很好看,为什么不看。”
暧昧声响在夜中消隐。
-
自那之后,以后的每一年,他们都会抽空回陵市陪一陪程雅琴,有一年,甚至把程雅琴邀请到陆家老宅来过年。
程雅琴为人随和又开朗,两家人处得很好。
程若绵在25岁那一年,郑重开始考虑生孩子的事。
她已经晋升为「望青山」高级合伙人,许多零星琐碎的事早就交给了r/>
在一个周五下班前,她做了这个决定,下班后,她就直接开车去了陆政的集团总部。
陆政正巧在开会,她在办公室等了一会儿。他开完会进来看到她,问,“等久了吗?”
程若绵摇摇头。
在一起已经五年多,他能察觉出她的神色,“……有话跟我说?”
程若绵抿抿唇,“我们要个孩子吧?”
陆政微微顿了下,笑说,“下定决心了?”
“嗯。”
“工作呢?都考虑好了?”
毕竟是生孩子,少说也得停工几个月,她事业心挺强的,大好年纪停工生孩子,对她来讲确实是不小的挑战。
“考虑好了。”
她神色很坚定。
陆政揽过她的腰,吻一吻她鼻尖,低声说,“好,你做决定,我全力支持。”
陆政去年已经戒了烟,酒也喝得少了,是而周末去医院做个检查,没问题的话立刻就能开始备孕。
检查结果出来,一切正常。
从那天开始,陆政下班比上班还忙,一回来就拉着她进卧室,说是要备孕。
程若绵从没想到备孕还会这么累。
十天之后,她先下班回到家,试着用试纸测了一下。
迈巴赫驶向回瑞和的途中,陆政在后座接工作电话,机身嘟了一声,是程若绵的来电,他切过去。
“陆政!”
电话那头一声难掩激动的喊叫。
陆政心头猛地一跳,缓了缓呼吸才说,“有了?”
“应该是……”
回到瑞和,陆政直奔主卧洗手间,程若绵像研究什么珍奇东西似的,把那试纸用纸巾垫着搁在马桶上,回身跟他指了指。
陆政拿起来看。
程若绵一向比较谨慎,“听说试纸不一定准,最好隔天去趟医院……”
“嗯。”
陆政笑着,在她额头响亮地亲了一口,“无妨,这次没有还有下次。”
隔天去医院抽血,果然是有了。
头三个月不稳定,程若绵干脆停了工专心养着。
两家人听说了这件大喜事,陆老爷子是最激动的,前前后后差了好多人来瑞和,调剂营养的,帮助孕妇安胎的等等不一而足。程雅琴也来看望了几次,以过来人之身给她讲了好多注意事项。
第二年春天,程若绵诞下一子。取名陆谦野。
陆谦野两岁那年,程若绵诞下一女。取名陆听月。
两个孩子,脾气一个比一个坏。
一个大少爷派头,一个大小姐脾气,动辄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买再多玩具,两个人还是会抢,甚至一模一样的两个玩具也要抢,挨训的总是陆谦野。大了两岁,怎么不知道让一让妹妹?
程若绵脾气稳定,很少发火,于是更加头疼。
这天下班回来就听保姆说,陆谦野又在幼儿园惹事了,老师让他明天带家长过去。
程若绵问,“具体是什么事?”
“小少爷打了同班同学。”
程若绵静了静心,淡淡地说,“陆谦野,你跟我到书房来。”
陆谦野小小一个人儿,不情不愿地跟过去。
程若绵坐在书房沙发里,把他抱到腿上,温声,“跟妈妈说说,为什么要打同学?”
“看他不爽。”
陆谦野一撇头,很不屑的样子。
程若绵总是被他这小孩子的脑回路给无语到,失笑,“那么,谁看你不爽也可以打你吗?”
“打就打,我可以跟他决斗。”
他最近从书里得知,古老的欧洲有决斗这个说法,听说还要有副手,很厉害的样子。
“不可以这么做。”程若绵语重心长,“你这个做法,跟书里电视里那些欺负人的坏人有什么区别?”
“他该打。”
如此看来,此事还有内情。
程若绵很好奇地问,“哦?他怎么该打呢?他欺负别人了?”
陆谦野像被说中了似的,猛地擡头,大眼睛睁得溜圆,“妈妈你怎么知道?!”
程若绵温柔一笑,“妈妈跟你心有灵犀呀。”
“他欺负女同学,把女同学堵在洗手间。”
“为什么不告诉老师呢?”
“他这个人很狡猾,他在老师面前会扮乖,老师不信我。”
“除了打他一顿,总还有别的办法的,是不是?你好好想想,好不好?”
陆谦野看着妈妈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缓慢地点了点头。
他从妈妈腿上滑下来,想起什么似的,试探地问,“这件事,可不可以不告诉爸爸?”
保姆端了茶水过来,程若绵喝了口水,才道,“为什么?”
陆谦野不作声。
程若绵耐心十足,过片刻又温温柔柔地问了一遍,“为什么不想告诉爸爸呢?”
“什么事不想告诉我?”
书房门被推开,陆政走进来,反手把门关上。
一听见这声音陆谦野一个箭步窜到妈妈腿上,把自己团一团窝进去。
陆政径直走过来擡起程若绵的下巴,俯身亲了亲她的嘴唇。
陆谦野紧紧搂着妈妈的脖子,浑身都绷紧了,陆政双手插兜站在那儿,对他说,“下来。”
他摇头。
父子俩无声对峙。
程若绵觉得有点好笑,耐着性子哄陆谦野,哄得他终于下了地,老老实实站在书桌前,跟书桌后的陆政一五一十汇报。
陆政听完,“你妈妈说的对,你自己好好想想。”
管家这时候来敲了敲书房的门,道,“先生夫人,车备好了。”
陆听月被老爷子接到老宅玩了几天,今儿全家人要过去接她回来,顺便吃顿饭。
到了老宅,饭菜已经备好。
陆听月飞奔过来,先亲了亲妈妈,又亲了亲爸爸,蹦跶着要跳起来,道,“爸爸,你抱我去后花园,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陆政弯身把她抱起来,她兴奋地两腿胡乱地蹬,手向前一指,像个小将军,“向后花园,进发!”
沿着小径往前走,一直走到花园角落里,陆听月咯咯笑,“爸爸你猜是什么?”
陆政四下环望,春夜的花园,草木蓊郁花朵繁盛。倒没看出什么特别的。
“是什么?”
陆听月从他身上蹭下来,小跑过去,站在一小片空地的边缘,双手捧脸非常兴奋,“爷爷在这儿给我种了一棵树。”
“爷爷说,这棵树会跟着我一起长大。”
陆政牵唇笑了笑,“喜欢?”
她点点头,“好像快点看到它长出来啊。”
“会的。”
陆政牵着她慢慢往主屋走,走到一半,陆政想起什么,道,“这件事儿别告诉你哥。”
陆听月惊讶地啊?了一声,仰着脑袋,“我正想回去跟他炫耀呢,我要气气他。”
陆谦野要是知道了,一定会不依不饶也要给他种一棵。
“不允许。”
陆听月瘪瘪嘴巴,“好吧。”
一家四口在老宅吃完晚饭,已是十点多钟。
陆听月赖在爷爷膝上不肯走,几个大人轮番上阵哄了好一会儿,才由陆政把她抱到了车上。
夜幕四合。
奔驰沿着主干道往瑞和公府驶去。
车后座一对兄妹一开始还叽叽喳喳聊个不停,过了两个红绿灯,程若绵再回头一看,两个小孩都已经睡着了。
她跟陆政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会心一笑,她说,“我没想到,听月还不想回家呢。”
“老爷子挺宠她的,说在后院给她种了一棵树。”
“这么好。”
程若绵笑了笑,“谦野要是知道了,也会想要一棵的。”
陆政笑起来,“所以我跟听月说,不要跟哥哥讲这件事。”
都是玩笑话,他俩对两个孩子一向一视同仁,改天再带着谦野去种一棵也不妨事。
路灯和霓虹的光线漫射进来,陆政偏头看向副驾驶的程若绵。
清丽的人儿,美得动人心魄。
程若绵也扭过头来。
无声的对视中,多少年的岁月流逝而过。
回到瑞和,两个人各抱一个,把孩子们抱到楼上卧室。
保姆在屋里从程若绵手里接过了陆听月,陆政把陆谦野放到床上,打开小夜灯,一回身,程若绵已经在门口等着他。
周遭环境变化,接触到柔软的床,陆谦野迷迷蒙蒙掀了掀眼缝。
二楼客厅的光线斜斜落在卧室门口,朦朦胧胧中,他看见,妈妈靠在门框上,爸爸走过去搂住妈妈亲了亲她,那吻持续了片刻,而后爸爸一把把妈妈打横抱起来,用腿勾上了他房间的门。
光线被阻断,昏暗中,他听到轻微的脚步声,那是爸爸抱着妈妈回了他们的卧室。
他深觉安心幸福。
——
《北城夜未眠》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