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成为狮子的代价
这是一个动荡的秋天。在一轮一轮的裁员背后,是无数的明争暗斗和悲欢离合。然而在这一片萧条中,星天的上市计划正在如火如荼地准备着。保荐人敲定了两家,外资的是麦凯雷,中资的是方信证券。其他中介机构的选聘也持续地进行。
乔安常常觉得过去的资本市场好像极地一片经年的冰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逐渐从最外缘开始剥落,剥落逐渐演化成了一种溃散,千年的雪山轰然崩塌,带着碎冰和雪块砸进冰冷的海水,冰封的雪原四分五裂,好像巨兽死去,被分解在海水里。那场景极其惨烈,如同诸神黄昏,凛冬降临,风饕雪虐,绝望和纷争如同瘟疫一样席卷而来,称霸多年的神祗也只能流着血低下头颅。
而星天如同海面上的浮冰,在越来越冷的海水里竟然有种乘风破浪的感觉。不断地把从冰山雪原上脱落的碎冰雪块据为己有。但是即便是乔安,也无法对星天的未来抱有绝对的信心。然而即使星天走不到最后也没关系。或许真的像蒂凡尼所说的那样,传统白领“打工”的时代已经逐渐被抛弃了。每天工作的重点不是这份工作能不能维持下去,而在于能不能给自己积累足够多的东西,在迈出下一步的时候更加的从容。
而星天在这方面其实是一个不错的平台。这家公司不算太大,境外法务只有几个人,因此乔安承担了各个领域的工作,从交易相关到日常运营,从制度规则设计到每周行政事项,甚至连诉讼和争议解决方面她也有所参与。这是在大机构、大律所里绝对没有可能收获的经验。另一方面,星天也不算是一个小作坊,比起小公司而言各方面都更加正规,在上市和国际融资的压力下也在不断完善着合规性。她的上司毛琳虽然行事为人过于野心外露,但是也是受过良好的教育,有着在国际律所和金融机构多年的从业经验,业务能力很强,可以在各方面给她充分的指导。
乔安来星天将将一年,但是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每天缩在办公室里,只会写招股书的美国律师了。
与此同时,AB内部却是一片混乱。在路易离世后,美国组又重新被掌握在谢莉手中,而尹荷和Kathere两个香港合伙人之间又进入了你死我活的生死存亡之战。乔安时不时听到AB的老同事们八卦,说年底前两人之间必定会走一个。由于尹荷强大的拿项目能力,大家都认为最终留下的会是尹荷。
然而就在此时,乔安听到消息——尹荷的爱人被相关机构带走调查了。原因不甚清晰,但是结果却比之前尹荷哥哥出事还要严重。当时尹荷只是失去了一个靠山,但是尹荷老公所涉及的事情,却让很多投行、客户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尹荷划清界限。不到一个月,乔安就在朋友圈里刷到了尹荷和戴文离职的消息,两人分别发了朋友圈宣告加入一家中资律所的香港办公室。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这是戴文的朋友圈新签名。
一周以后,毛琳把乔安叫到茶水间。她问:“恒睿香港办公室的新来的合伙人尹荷你听说过吗好像也是从AB出来的,原来做资本市场香港组。”
“我知道。”乔安把尹荷的背景和事迹总结了一下,三言两语讲给毛琳。
“原来如此。”毛琳听后恍然大悟,“估计她现在正在努力地拉项目。她在约我一起吃饭呢。你要不要一起去”
“行啊,我也好久没见过她了。”乔安不禁好奇尹荷目前的状态,“她约你吃饭是想pitch做咱们的律师”
“她没有直说,但是肯定是想试探一下。”毛琳说道,“我估计她现在挺难的。”
权力是双刃剑,顺风时高收益,逆风时高风险。它最大的问题是哪怕是尹荷这样的人也很难掌控。在尹荷家人得势的时候,人人都说尹荷依靠背景上位,虽然她自己的能力也很强,却完全被权力的光环遮盖。而在她家人失势的时候,又很难再靠自己的努力回天。
尹荷约毛琳去吃一家茶点。毛琳带着乔安走进包厢的时候,尹荷和戴文已经等待了一阵。见她们进门,尹荷和戴文都站起身来,递上自己的名片。
“你好,我是恒睿香港的尹荷。”
“你好,我是恒睿香港的戴文。”
乔安和毛琳与他们交换了名片。恒睿是国内一家规模很大口碑也还不错的律所,这两年与一家香港本地律所联营,进入香港资本市场。尹荷的名片上写的职位是管理合伙人和资本市场负责人。而戴文的名片上title也是合伙人。乔安不禁笑了,戴文这狗逼,真是会给自己争取好处。她擡起头,对上戴文的眼神,揶揄道:“戴趴。”
戴文大大方方地笑了笑,道:“按照普遍规则,我是不是应该说——叫我小戴就好”
一桌人哈哈大笑,气氛一下就随意起来。尹荷叫服务员上菜,对毛琳说:“我随便叫了几样菜,不知道符合不符合你的胃口。”
她这话说得随意,但是乔安知道她肯定早就把毛琳的喜好打听清楚,投其所好。上了菜,毛琳果然赞不绝口。一阵寒暄后,尹荷忽然对乔安道:“乔安,好久不见你。你在星天还好吗”
乔安微笑地看了毛琳一眼,道:“还不错,虽然比较忙,但是业务都很有意思。”
“前途也很光明。”毛琳帮她补充。
“没错。”乔安笑道,“每天都可有奔头了。”
尹荷笑道:“那真是太好了。我一直觉得你原来在AB,有点被埋没了。”毛琳是谢莉的师妹,她当然不可能当面说谢莉的坏话,只是说:“国际律所的运营模式,一直有不合理的地方。我感觉对大中华区的业务而言,其实在很多方面是水土不服的。”
“尹律师,你可以算是国内第一批进入外资律所的人了吧”毛琳瞪大了眼睛,“怎么会得出这种结论”
“在早期的时候,外资律所在内地和香港,都基本上是照搬了在国外的那一套。”尹荷亲手给毛琳和乔安倒了茶,从容道,“那个时候人人都觉得肯定要改变,要本土化。这些年来,其实也做过不少尝试。但是从根本上,外资律所的收费模式,人才培养模式,还有服务的角度,其实是很高高在上的。可以说,和大中华区的客户还有人才市场都有不兼容的地方。但是在外资律所的制度下,这些东西又很难改变。毛律师,你也是从外资所出来,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哪些方面吧”
“要我说呢,第一位的是钱。”毛琳皱了皱眉头,“实话说,这段时间我们也接触了不少律所,包括我自己的老东家我也接触过。哎,国际律所,尤其是美资所的收费,那可真的是高不可攀。这还是他们都在内部争取到了折扣的情况下。”
“说句良心话,前几年的外资所报价相比,现在的价格已经很低了。”乔安补充道。
“虽然是比原来降价了,但是其实还是很贵。”毛琳说道,“虽然我们知道律师值多少钱,但是一想到要怎么和管理层去解释律师为什么要花那么多钱,我都觉得头痛。如果真的接受了这个报价,那律师的工作一定会受到所有部门全方位的严苛审视。其实,大家就一个想法——你凭什么收那么多钱。”
“可以理解。”戴文说着,摊开双手,“因为确实很贵啊。”
“比如说一个美国律师,本科毕业,在美国名校读了JD,毕业第一年,年薪就要百来万。有些顶级美所还要再给几万刀的COLA,加在一起二百来万,每个小时bill客户几百刀。”尹荷说道,“早些年,在毛律师你那个年代,这种美国律师先在国外做几年,有过正统的美国律所培训,带着经验回到亚洲市场,也就算了。这些年来,新招来的毕业生一点经验也没有,在项目上两眼一抹黑。律所为了节约成本,也不放一个人在上面看顾着,这客户体验你说得多差。”
“是啊…”毛琳感慨,“实话说,我平时请律师,也最怕业务部的人来和我说,你们法务推荐的这都是什么律师,怎么又贵又差。”
“我在外资所这么多年,英资所、美资所都待过,我觉得从结构来讲,这些问题根本没办法解决。”尹荷说,“现在终于有机会走出那个运营模式,到了恒睿,我现在主管整个境外资本市场的业务。我想创造一种完全贴合咱们大中华区客户的模式。”
乔安已经告诉毛琳,尹荷是因为受老公牵连,在AB和Kathere的斗争中失败才被迫离开AB,进入刚刚开始扩展香港业务的中资律所。但是听到现在,她和毛琳都只一门心思地想听尹荷介绍新的模式。
“不过得先打个预防针,我们也有我们的局限性。”戴文补充道,“我们没有美国的capacity,出不了美国法律意见书。如果项目要只是S规则下的发行也就算了,如果要是144A发行的话,恐怕为了满足投行对于10b-5的要求还要另请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