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逗你们呢。”乔安把酒杯放下,“我单身,空窗好久啦。”
“哦!”众人长长地说道。
而在另一个角落,毛琳不知道是真醉还是假醉,已经在领导面前哭上了。
“压力太大了。”毛琳梨花带雨,“李总您知不知道,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女律师,想要在这个市场上活下来有多难好像我做什么都是错的,说什么都不对,每天都要受到好多的质疑。这么多年,我以为自己习惯了。但是有的时候还是会委屈…”
乔安正竖着耳朵听,就收到毛琳发来的指示:点歌,容易受伤的女人。
“我去点首歌。”乔安立刻起身去执行。毛琳忙着哭诉,只是需要一个煽情的配乐,乔安只好自己唱,作为毛琳的配音。一曲唱完,其他同事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乔律师不是没有故事的女同学。”有人评价道。
Henry看她的眼神也很复杂,乔安看过去,他立刻默默转开视线,低头饮酒。
乔安给毛琳发微信:晚上有点事,需要提前走。
毛琳立刻爽快回复:快走吧,明天记得按时去团建。
“我今天晚上有事,先撤了。”乔安起身,“大家明天见。”
路易的生日会在中环,乔安先步行回家去取给路易准备的生日礼物。一进门,灯是黑的,左伊坐在窗边,好像一个黑漆漆的剪影。乔安心里一沉,打开灯,看到左伊穿着背心短裤,手里举着一瓶红酒。
她们已经合租了一段时间。最开始左伊提出合租,一方面是救乔安离开戴文住的那栋楼,另一方面也是当时乔安刚经历了失业和降薪,经济前景还不稳固。到了现在,他们两个都已经没有经济压力,却谁也没有提分开住的事情。从乔安的角度,她主要是放心不下左伊。
左伊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太稳定,这个阶段还是精神科医生加心理咨询师双管齐下的治疗。左伊不喜欢吃药。根据她的描述,吃药以后好像猫咪被拔了胡须,又像是章鱼被剥了表皮,好像所有的感知都被削弱,是一种很不舒服的麻木状态。在她的要求下,精神科医生已经逐渐减少抗抑郁症药的用量。但是医生也强调她还远没有痊愈,任何触动都能造成她很大的情绪波动。
“左伊。”乔安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拿下她的红酒瓶,“你怎么吃独食啊。”
说着,她也就着瓶子喝了一口。左伊没有喝好酒,口感很粗糙。乔安评价:“很一般嘛。”
“随便喝喝。”左伊说。
乔安问:“今天你怎么没看电视”
“不看了,翻来覆去就是那点事。不知道有什么好拍的。”左伊回答,“烦了。”
“你今天情绪似乎不太好。”乔安说道。
左伊道:“你不是要去给路易过生日嘛怎么还在这墨迹你也是烦死了!”
“我歇会儿还不行你都不知道我今天经历了怎样的精神玷污!”乔安感慨,又问:“说罢,你今天怎么了”
“乔安,XX又裁了人。”左伊看向她,“你知道他们把谁裁了吗”
“威廉程”乔安猜测,“你原来的老板”
左伊摇摇头,道:“他们把大秘书裁了。”
说到这里,她似乎再也忍受不住,眼圈红了。她抹了抹眼睛,道:“你说裁谁不好有那么多月薪十几万、几十万的律师,也没什么项目做,在那里白白地吃工资。他们偏偏要把月薪两万多的秘书给裁了!她都在XX三十年了啊!跟着老板从伦敦一路来到香港,把律所当成家的。为什么偏偏要把她裁了!”
乔安想起那个大秘书——在两三年前那个爆出丹妮“女儿门”的圣诞节,她也曾经去XX听过圣诞歌曲,吃过大秘书亲手做的糕点。在她匆匆离开之前,大秘书还亲手给她带上了好吃的核桃挞。乔安觉得讽刺,这些律所好像在经济下行的时候就纷纷露出本色,容不得一个好人留下。
左伊哭道:“乔安你说,这个市场是不是已经完蛋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看不到也一点希望!”
而一直以来也把XX当成家的左伊,也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整个人蜷缩起来,哭得全身发抖。乔安拍着肩膀,暗自为左伊的消瘦担忧。左伊本是一个活力满满、食量也很大的人,自从和陈博士分手,又失去了在XX的工作以后,她胃口就再也没好过。这个不合胃口,那顿饭懒得吃,一来二去,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但是乔安最担心的是她对生活有一种绝望。有一次乔安周末回家,听到左伊在线上和心理咨询师聊天。左伊说起她有的时候会想死,时而是被动的死法,比如走在路上希望能被车撞死,在街上被神经病砍死。有的时候是主动的死法,她甚至想到了具体的执行方式:跳楼、割腕、开煤气。
“都是很老土的方式。”左伊笑着说。
心理咨询师当然大惊失色,让左伊立刻去吃药就医。左伊道:“已经在吃药了。”
乔安可以理解左伊,可以懂得她经历的那种绝望。但是她不能理解左伊为什么想去死。乔安自己的人生也经历过种种的不顺遂,但是她从来没有一秒钟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负面情绪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她甚至觉得自己更擅长和负面情绪打交道。在她的人生里,负面情绪一直激励着她。就像是在恋爱顺利的时候,她感觉平平,而当她被背叛,被分手,她心里涌起强烈的恨意,这种恨意支持她咬着牙坚持。
“你知道吗疫情前有一天,大概是十月还是十一月,我已经记不清了。”左伊说道,“我去办公室加班,出来以后发现中环全都是人,皇后大道、德辅道中,全部被占满了。满街都是年轻人,简直要吓死人。”
那个社会事件乔安也经历过,虽然当时沉迷工作印象不算深。
“可是他们当时完全没做什么过激的事情,他们只是站在街道上,特别特别的难过。很多人抱在一起哭,我就从人群里挤出去,因为我想回家吃饭。”左伊说道,“那天晚上我和陈博士打电话说起这件事,陈博士骂我冷血,说我明明在香港工作,但是和本地人没有一点共情。他问我,知不知道这件事到底会有什么影响。你知道我怎么说的”
“你怎么说”
“我说,关我屁事。”左伊擦了擦眼泪,嘲讽地笑了。
乔安也笑了,“这不怪你,我当时也是同样的想法。”
“可是我现在的想法变了。我之前一直觉得香港这个地方,亚热带气候,没有什么春秋可言。”左伊看着窗外的夜色,“但我现在忽然想到,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无缘无故的冬天的。所以香港也是有秋天的,只是秋天来临的时候,我们都还沉浸在虚假的繁荣里,对种种征兆视若无睹。当我们意识到的时候,秋天早就过去,冬天已经来了。”
“左伊,现在是八月。”乔安提醒她。
“乔安,那年秋天来临的时候。”左伊转过脸来看着她,“你当时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