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已经快两年,虽然海外如同一片苦海,但是内地基本不受影响。每个地方的隔离政策各不相同,乔安老家的要求是14天酒店隔离加上7天居家隔离。张姐暗示她,那7天居家隔离最好不要在本地,建议她现在省会隔离,拿到证明以后再回家乡。
这样一来,乔安花在隔离上的时间又要延长一周。她奶奶已经卧床几年,谁都知道她老人家只不过是吊着一口气,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进了ICU更是凶多吉少,基本上就是等着咽气的那一刻。从进ICU到现在,她还能撑住已经是个奇迹,连乔安也根本不指望着她能醒来。
谁知道她能不能再撑过三个礼拜…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她奶奶忽然住院,发现戴文和尹荷一起坑她,然后又飞到上海过五关斩六将地入住酒店隔离,她不知道哪一件事更魔幻。明明这几件事哪一件都值得她大哭一场,但是她的精神紧张到麻木,甚至只想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哈哈大笑。
至于戴文…她怎么也想不通。戴文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可以毫无顾忌地背叛她难道之前他们之间的感情都是假的还是他精神分裂
她没有和戴文撕破脸,但是也不太有情绪去应对他,陪他出演你侬我侬的戏码。为了避免和他对话,她找了不少借口,说家里的事让她难过,说回内地工作生活需要处理太多琐事,说隔离麻烦过程让她疲惫。
戴文依然兢兢业业地扮演着好男友,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乔安觉得他的一言一行、所作所为实在太好笑,以至于她已经没办法把他当成一个完整的人类去看待,只能把他当作一个行为艺术的样本,或者一个实验的对象——一个成年男性直立猿。
她明明累得要死,夜里又偏偏睡不着。两片窗帘中间漏了条缝,她盯着那条缝隙里漏出来的一小截月色,思绪仿佛蛛丝在夜幕中飘荡,从一件事飘到另一件事。半梦半醒的时候最折磨人。她干脆打开灯,拿出手机看和戴文的聊天记录,他们最近的对话并不算多。戴文关心她,问她情况怎么样,家人是不是还好。她回复说就那样,事情杂七杂八很多。他问:那你还好吗她当然不好,但是她说:没感觉。他说人怎么会没感觉,还说真希望可以陪着她度过这段时间。
诸如此类的废话,一串又一串,没完没了。如果不是她已经知道了真相,她一定觉得戴文对她是认真的。她可能会被感动,可能会为自己对这段感情的不认真而愧疚。
她似乎和左伊说过,人不会被感情定义。其实她是最没有权利这样说的。之前和林延那几年的感情塑造了她的思维模式。她对爱的感知不够,但是对恨却很熟悉。夜不能寐的时候,恨意在心头如同野火一样燃烧,她对戴文的情绪比任何时候都要激烈,衬得他们之间那些过往苍白无力。她想一探究竟,但是又觉得时候未到。她想去报复,但是苦于找不到办法。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没睡几个小时又被叫起来。睁开眼的时候天蒙蒙亮,前台打来电话,让她准备做核酸。她刚穿好衣服,就有人敲了门,给她量体温,做核酸。棉签捅进鼻子里,捅得很深,把她眼泪逼了出来。站在她对面的人戴着白色口罩,露出一双冷冰冰的眼睛,对她的痛苦熟视无睹。她忽然有一种错觉,她觉得不止戴文是一个实验对象,他们所有人都是实验对象,都是subject,都是行为艺术的样本。他们被放在一个奇怪的盒子里。盒子外面的人按下一个按钮,市场热起来,他们就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忙得不亦乐乎。又有人按下按钮,市场转冷,他们或者抱团取暖,或者自相残杀,手舞足蹈,嗷嗷叫唤。在这个盒子里,他们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在微信上打出各种废话,一会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们吃饭,他们睡觉,他们做核酸。她能说自己比戴文更好吗他们本质上都差不多。
过了几天,谢莉打电话来告诉她调查情况。这件事是Kathere挑起来的,本来是想把尹荷推下水。但是尹荷撇清了,调查在形式上还要做下去。
“你也别太担心。这件事到现在,也只不过走个流程。”谢莉说,“但是你也别太大意,说话要谨慎,不要引火上身。”
她很快收到消息,被约谈了。由于不在香港,她只能远程视频拨入。酒店房间不大,她找了一个背景相对整齐的角度拨入了视频。视频连线到AB香港的一间会议室,另外两个人已经接入。看到她连线,对面两个人自我介绍,一个说是AB的Professiohidductittee成员,另一个说是AB的RiskMaandGoveree成员。乔安根本不知道AB居然有这两个委员会。这些人平时都在干什么
“你不用紧张。”道德委员会那位说,“我们就想简单了解一下事情经过。”
对此,乔安早有准备,甚至还打了小抄,就连自己的表情和动作她也设计过。她忽然想起几年前她还在美国读硕士,为了找工作远程视频面试AB。那个时候她住在纽约上西区一间又小又破的公寓里,花了不少力气才在小出租屋里收拾出一块背景相对整洁的地方。接入视频会议后,她看到了AB的会议室,桌面锃亮,连话筒的位置都和眼下的差不多。谢莉和当时的另一个资深律师坐在会议室里,一个低头看手机,另一个皱着眉头调话筒音量。
好几年过去了,谁能想到旧日重现的时候,竟然是这样的缘由。
面谈过程很简短。最后,乔安忍不住问:“这件事会怎样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这件事给AB的声誉造成了负面影响。”风险委员会的那位说,“我们会寻找原因,看看有没有风险漏洞,然后加强内部管理。”
乔安很直白地问:“那我呢会有责任吗”
“你不用担心。”道德委员会的那位说,“我理解你肯定很紧张。但是这件事不能完全怪你。我说了,我们只不过想通过你了解一些事实情况。”
视频会议结束了,乔安呼了一口气。拿起手机,看到戴文又在微信上对她嘘寒问暖。她猜想戴文可能知道调查的进展,想和她打探。她没心情陪他演戏。她找借口说:没睡好,很累。
戴文打来视频电话,她立刻拒绝了。戴文的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她根本不想看他会写什么。她回复道:没洗脸,不想见人。
看到这个回复,戴文立刻打来语音电话。乔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接起来,她没有像往常那样说话。静静地等了两秒钟,她听到戴文在话筒边轻笑。那个笑声轻飘飘的,让她想起老家的秋风吹过干枯的芦苇。原来她可能会觉得有些性感,但是此时此刻她心里的恨意好像点着了火,一下窜得老高。她甚至说不出一两句敷衍的话,一心只想穿过电线去把他给徒手撕了。
戴文道:“你没事吧最近感觉你很反常”
她已经没办法正视戴文了,只觉得他说的每句话都别有用心。
平复了一下心情,她说:“我奶奶可能快不行了,但是我还要隔离两周多。”
戴文在电话那头舒了一口气,接着说了一串贴心安慰的废话。乔安把话筒拿放在一边,等着戴文自顾自把台词说完。
“你最近还好吗”乔安问,“都忙什么呢”
戴文道:“还是老样子,见客户,拉客户,催账单。”又放软了语气,说,“我放心不下你…”
乔安心里一阵恶心。她暗暗对自己说:这都是实验,电话那头不是人,是实验对象,是成年男性直立猿,会说人话的subjectA…
“我家里打电话来,我要接一下。”乔安找了个借口,“你早点休息吧。”
她挂断了戴文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