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穿着深色窄袖短衣,各个拿着武器,从打扮到样貌都不像是应该出现在知府大人宴会上的人。
金华府陪同的官员才呵斥了两声就被架到脖子上的刀止住了声音。
知府大人外出,随行有衙役,跟来的金华名流们也有随从,有些还带了保镖。
那一刻,所有这些从员都消失了,不管是官员的呵斥,还是有人大声喊叫,都没引来任何一个帮手。
除了他们只有枕水园的仆从,一个个比他们还要害怕的样子。
最后,秋叔秀总算尽到了父母官的责任,排众而出,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这时候,对方的主事人总算也出来了。
此人身长七尺八寸,体型偏瘦,穿暗青色绸衣,脸上却带了一张傩戏面具。
这人一开口,声音轻细,难分雌雄。
他说自己姓尹,诸位可以喊他一声“尹爷”。
尹爷说路过此地,少盘缠,听闻枕水园有一群心善的老爷,特地来讨点回家的路费。
一开始他们这些人还有点反抗意识,衙役、仆从没出现可以解释为“没听到”。毕竟枕水园很大,按照惯例到了主人家便由这边的奴仆侍奉,自己带来的人主家也会招待,他们兴许正大吃大喝,没发现前面出了异常。
仿佛能看出他们的想法,尹爷呵呵一笑:“为了能和诸位老爷好好说说话,我们已经做了个清场。”他点了几个人:“诸位可以去看看。”
被点到的人战战兢兢跟着往外走,没一会儿踉跄着回来了,口中喊着:“死了,全死了。”
他们来的时候看到过枕水园正在为阮员外五十大寿举办流水席,从前面过来的时候,秋叔秀还和几个年长的乡民打了个招呼。
这会听到喊声,他们忽然醒悟过来——对啊,外面也太安静了吧,之前始终有的推杯换盏,相互招呼的声音哪里去了?
“会碍事的都安静了,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
楚亭月他们现在知道那些吃流水席的人并没有被杀死,而是被不知道什么手段弄得昏睡过去。可苏茗他们不知道啊,被喊过去得人见到死寂的场景吓得失魂落魄,压根没有一个人想到去探一下鼻息。
不过就算真的有人那么大胆,应该也会被跟着去的匪徒喝止吧。
经过这样的恐吓,众人自然乖乖的掏钱。
到了蒋涵,这事就很尴尬了,他准备的是一船粮食,已经买好,运出来了(虽然丢了,不过他们自觉能弥补,没和秋叔秀说),并没有带太多现银。
蒋涵刚一开口,那尹爷轻笑一声:“我知道,这船粮食在我这里。东西有点多,不好带,蒋先生不如帮我们换成现银?”
蒋书生没忍住骂了句“匪徒,这是给灾民的救命粮”,就被人打倒在地,等尹爷开口,他已经被打掉了两颗牙,站都站不起来了。
尹爷把他们身上值钱的东西洗劫一空,对收成依然不满意,最不满意就是一船粮食没有卖出去。这时候,苏茗开口了,他说:“我们愿意把粮食买回来,但是身边确实没有钱,我可以写一封信,让家人筹备了送来。”
尹爷想了想,似乎觉得这个想法不错,让人拿来纸笔。这时候蒋涵也不知道哪来的义气,说不能让你一个人出钱,我也承担一份。
尹爷哈哈一笑:“没错,多几个人吧,毕竟粮食现在是紧俏东西。”然后,他报了一个数字,比当下市价还多了五成,比他们买的时候的价格多了整整一倍。
蒋涵的遭遇在前,谁还敢说一个不字。
苏茗却放下了笔:“尹花爷这笔钱不是我等不愿意给,但是这个数字……大概得给您一些田契房契才行了?”
秋叔秀一瞬间灵光闪动,第一个说:“我们凑凑,在金华城的诸君都尽尽力,本府还有一幅元朝名家的画,抵上抵上!”
知府大人开口,其他的人别管懂没懂其中隐藏的内涵,还是纷纷响应。这就有了后来陆续送到城中各家的“送银子来”的信。
尹爷检查了他们所有人的书信,但凡有一点点他觉得带“求救暗示”痕迹的都被一顿乱打。
书信收走后,他们被分别关到几个房间,之后发生的事一概不知,直到官军打开房间救出了他们。
“我和王实他们到的时候,园中已经没有匪徒,他们是直接上山撤离的,可惜雨太大,没能继续追踪。我怀疑,匪徒中有人能观天象,他们就是挑了适合逃遁的大雨天作案。”
蒋知恩一挑眉:“那么大的雨,他们也走不远啊,这雨要是下一个晚上,那不得死山上?让人守着靠近山的几个村子,能抓到人!”
“千户,这山上肯定有躲雨的地方——寺庙,道观,景亭……”
“都有。”说话的是苏茗:“寺庙、道观、景亭、猎户歇脚的小屋,这山上都有。说起来,这座山也算本地名胜,道路四通八达。”
“他们连天气都想到了,又怎会不探路?当地村民和他们发生矛盾正是在山上,算起来也有好几天了,够他们把山路摸透。对了,阮员外呢?”
“没看到。秋叔秀说这阮员外压根没出现,奇了怪了吧,出面请客的人自己不见了。”
楚亭月望向苏茗。
“确实没有出现。出面接待的是阮员外的小儿子,说他父亲昨天晚上忽然生病,又不想让大家扫兴,所以没说。”
“这小子死了。找出来的五具尸体里面就有这小子。都是这书生说的,我说你这书生胆子挺大哈,看了半天死人都不害怕?金华府的废物捕快都吐了好几个。”
“遇害几人都是阮员外的亲眷。”
四男一女,女子他没见过,看穿着打扮像是妾室,不知道为何放在别院。四个男子中除了阮小公子,剩下三个是阮家的堂亲、表亲。
“大人,同知大人,不,不得了了——”
简直是验证蒋千户那句“金华府的废物”,这金华府捕快简直是翻滚着出现的,表情比刚刚经历过绑票的苏茗惶恐多了。
“死人,好多死人!”
金华府差役在后院一个杂物间里发现了两位数以上的尸体,这些人死了有一段时间,门一开,恶臭遍布院子,连蒋知恩都禁不住干呕了几下。
“这些是阮家的真下人吧。苏先生,你和阮员外熟悉吗?”
苏茗显然也受不了这种气味,站得远远的,闻言摇摇头:“不熟。几次见面都是在官府的宴会上。”
“宴会上服侍的那些人呢?可有发现?”
“回巡司的话,没有发现。找到的除了死人就是他们这些被关在房间里的宾客。还有他们的下人也找到了,和流水席那些人一样,昏睡不醒。”
“看样子,盗匪在……至少两天前,就控制了枕水园。杀尽枕水园原本的下人,然后继续如常举办流水席来麻痹乡邻,专等今天明府带诸君前来。”
楚亭月一边说一边心中万分感慨,浙西这段时间到底是倒了什么霉,出来的案子一个比一个大。这群匪徒更加胆大包天——抢当地最高军事长官的生辰纲,在知府的宴会上抢劫……单一个出来就能惊动一省官场,浙西这边却和抓螃蟹似的,一串串的往上提。
“这群匪徒哪里来的,这胆子也太大了吧?苏秀才,那帮人有什么特点,你可记得?”
苏茗摇了摇头:“之前伺候的下人,并没有特别的地方。一定要说,就是很少女仆,内院伺候的更是一个没有。小生之前还觉得这阮员外做事还挺讲究。”
“尹爷呢?那个尹爷,是男是女?”
昏睡的那些人差役们已经用了一些手段也没能喊醒,让人想到“用毒”。
天仙子、银娘子,都是善于用毒的。
江湖上都说天仙子是貌若好女的男人,银娘子是个艳美姑娘,至少,他始终以艳美姑娘的样子示人。
“看不出来,身材、声音都是雌雄模辩。带了面具。那个面具是……”苏茗想了一会儿一拍手:“没错,那个面具是‘先锋小姐’,红面先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