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轴打开,上面是一个素写人像,正是几个时辰前假冒山民偷袭女众住处,在高百户刀下身首异处的倒霉鬼。
“你在现场?”
王实呵呵笑了几声。
当时他的确在现场,赶到的时候高矢寒和他的下属已经控制住了局面,他就在外头不当眼处看热闹——啊,应该是随时准备接应。
高百户挥刀斩首之时,也是巧,那个倒霉鬼的脑袋正好滚到他旁边,死不瞑目的和他对了个正脸。
高矢寒“教育”楚亭月那点时间足够他把那张脸看个清楚,于是他那过目不忘,画影图形的本事终于派上用处了。
“好,做的好——你先收起来,后续我们慢慢查。”
“遵命。不过……属下认识这个人。”
“他是谁?”
“也不能说认识,是见过,见过这个人。那次王千户请客,小的在外头候着,这哥们t也在不当眼处猫着,是跟着王千户来的。”
楚亭月想到之前从杨和那里得到的消息——王山自知仇人众多,出入都带着几个武艺高强的锦衣卫,便衣保护。
她回想了一下,此人在三人组里不是管事的,但是武艺最好。
“不知道此人是卫所的,还是锦衣卫的。”
“回巡司,此人是锦衣卫的”王实又呵呵一笑:“属下看到过他的腰牌。”
她带出来的两个小旗,陈行精明能干,王实则和他的名字大不相同,是个很会动点小聪明的人,特别擅长打探消息,加上一手画影图形的本事,京营曾考虑过把他往密探方向培养。
王实发现一点端倪就疯狂打退堂鼓,他才不想干这种又危险又很难出人头地的活,正好遇到楚亭月点人,麻溜就跟上了。
“这人是京畿一代口音。”
那就是从京城直接跟出来的,而不是地方上的外围锦衣卫。
“夏梦是死在锦衣卫那边的,是不是?”
王实愣了一下:“对啊,一出事,高百户的手下就把人带走了,一天后说死了。我听陈行说,这情形和之前在临安罗汉塔那边遇到的一模一样,是白莲教的秘密毒药?”
“验尸是锦衣卫自己做的?”
“对啊,人到了锦衣卫手里……就在遂昌这些人,谁也没本事让他们吐出来啊。”
楚亭月忽然想到一个可能——王山假死,真的是“被动”的么?
王山分散在处州各地的代理人手中的财产被快速转移,拿的都是他的印信和亲笔信。
这固然可以说是歹人挟持了王山,逼迫他合作的结果。但是反过来想,压根没有挟持,这就是王千户自己的行为,是不是更合理。
她又产生了一个更危险的想法——高矢寒真的是追着那所谓董明使才出现在遂昌的么?
如果是真的,为什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看不出他有明确的追踪目标,相反的,他过多的关注了刘娘子案,又把大量精力放在折腾五仙教的事情上。
她一直对此有强烈的违和感,当下总算意识到问题——这不是北镇抚司做事的风格。
北镇抚司面对“任务”的时候目标单一,手段决绝,他们不是地方官府,不是按察司,百姓死活、官员贪污不在他们关心之中。
真遇到了官员贪腐,他们也只会暗暗记录,等用得上那一天再拿出来致人于死地。
这么一想,高矢寒在这里管的闲事就太多了一点。
但是,如果把他的任务换一换,比如——给王千户解套,他所有的行动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在此之前这样的想法也曾冒出来几次,都被她卡断了,毕竟王山只是王公公八竿子才能打到的远房侄子,他不值得北镇抚司出动一个百户来帮他收拾烂摊子。
毕竟,她这段时间也仔细了解了一下杨岳氏案的经过,第一阶段结束的时候,都没人知道王山和王振之间的关系。
大理寺、刑部扯皮扯到锦衣卫,马顺觉得丢脸,还把王山抓到京城打了一顿。
打了一顿之后才打出了——王公公的侄子这重关系。
就那么疏远的关系,马顺何必费那么大力气……
她一拍桌子。
王实被吓了一跳,喊了声:“巡司——”
楚亭月摆摆手,她猛然想明白了其中关键。
杨岳氏案最终的腥风血雨和王振的直接关系并不大,最主要还是文官们之间的相互倾轧,和马顺借题发挥的讨好上司。
然而,经此一遭,王山就再也不是“八竿子才能打着”了。别管王公公自己怎么想的,旁人看来那就是能搅乱大理寺、刑部的货,王公公能为他一怒乱朝纲那种。
所以,他身上若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就再也不是“一个普通锦衣卫胡闹”能遮掩过去的了。
过去几年,王山顶着个锦衣卫副千户的名头,其实从没给锦衣卫服务过,明升暗降的放到浙西,马顺大概也是怕他再闹出个破事来给自己添堵。
谁也没想到,王千户在处州府过着呼风唤雨、金银满船的好日子。
他和玄清等人勾结,控制地方,贿赂官府,走私、开矿、偷黄金。
他赚的盆满钵满,马顺和王振那边少不了好处,原本大家都挺开心,没想到随着兰仙姑的出现,大家定神一看——妈呀,五仙教的皮底下藏着白莲教的魂。
别的好商量,牵扯到造反,那是族灭的大罪,王公公再权势滔天都遮不住的。
于是,这条利益链上的人都害怕了,马顺派了个得力下属过来帮他解套……
想到这里,楚亭月深深吸一口气,没有解开谜团的释然,反而是更深的无力。
刚刚平息下去的委屈一瞬间又升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