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上去……很好。只是,仙姑可能搞错了一件事。刑捕司虽然有些地方和锦衣卫差不多,但也有不同的地方——刑捕司并不能独立审判。”
兰仙姑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巡司说这种话就没意思了。刑捕司真的那么……无用,就存在不到今天。刑捕司抓人、审讯、定罪……全包了的案子,难道领司的亲传弟子反而没听说过?”
“兰仙姑。”
楚亭月再开口的时候神色平和,仿佛这只是一场最普通不过的交谈,萍水相逢、客客气气的那种。
“你和刘娘子给本地那些因为各种原因,比如丧夫、被休弃等原因限于困境的女子提供了不少帮助。你在城外有个庄子,里面雇佣的都是有着类似遭遇的女子,组织他们织布、刺绣等等,没错吧?”
“不错。金钱施舍只能解一时之困,自食其力方能长久。”
“有道理,也很了不起。里面一些女子还会受到特别重用,当上某一项的总管,哦……最出色的好像还有了自己的铺子。”
“勤快踏实,虔心向神,自当有好报。”
“这些受到特别待遇的女子,无一例外……都有相貌出色的女儿,年纪在十岁以下。这些女童,都不在庄中……敢问仙姑,她们去了哪里?”
这个问题显然超纲了,兰仙姑一下子愣住了。
“我来替仙姑回答吧——她们在处州府的一处宅子里,锦衣玉食,有专门的师傅教授琴棋书画、梳妆打扮……待到五六年后,他们就是下一个刘婉音。”
兰仙姑的表情忽然平静下来,喝了一口茶,还露出一个嫣然的笑容:“这样不好么?她们本当生于泥沼,长于困苦,将来随便嫁给一个和她们一样穷的男人,胡乱生一堆孩子,早早就死了,一辈子都过不了一天好日子。现在,我让她们生活的宛如贵家小姐,不好么?”
楚亭月:……
“我还是第一次听人把高级青楼说成世家大族的闺阁一般。”
“大家都是自愿的,是她们的母亲心甘情愿奉献给仙教,孩子们也是高高兴兴跟着走的。”
“七八岁的孩子谈得上什么‘自愿,甘心’。刘娘子当年甘心做一个外室,后来甘心嫁给比她大了二十岁的冯素?她们未来甘心在青楼之中卖笑?还是辗转在一个个权贵间婉转侍人?”
兰仙姑笑出声来,看着她的神色里竟然多了几分哀怜。
楚亭月拿到的信息里,这位兰仙姑陈还真二十三岁,比她大了七岁,当下看她的样子真有几分长姐哀幼妹的样子。
“你觉得她们经历多个男子是不贞不节?倚楼卖笑是被人玩弄?对那些无知无觉的女子来说,自是如此。但对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担负着何等大任的人来说,被玩弄于股掌的,难道不是那些男人么?她们深谙人心,天下男人都不过是她们前行的阶石,用他们的钱,仗他们的势……随时还能把他们送上法场,打入深渊。
“世家闺阁?那些姑娘的人生未必如我们这般快意自如。”
楚亭月愣了一会,几次想开口又停住,觉得对方说的不对,可细细品味,又仿佛句句在理,甚至是开了一个新世界大门那样的震动。
兰仙姑目光中的哀怜更深,若是看到对方再迷茫一些,兴许就能给她倒上一杯酒,好好讲讲人生哲理,她身为仙姑不就是要拯救姐妹们脱离苦海么。
楚亭月迷茫了一阵子,忽然想到路英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领司过去不让她接触白莲教案件是为了她好——那些人惯于惑弄人心,你经历尚少,心智为定,容易被影响。
一瞬间,豁然开朗。
她又不是来和兰仙姑开无遮大会,何必和她争论这些是非,只管按照之前确定的方向走下去便是了。
至于兰仙姑做的对不对,有没有道理,等上了按察司大堂,自然有人和她好好说道。
兰仙姑看着面前女子的神色恢复平静,又看她始终不吃不喝,暗地里叹了一口气——一个难得的机会消失了。
“仙姑若是愿意把证据给我,现在可以拿出来了。若是不愿意……告辞了。”
兰仙姑自然不会把证据给她,也没有再阻拦。
等她走下楼,重新看到迎仙岛热热闹闹的样子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方觉汗水已经沁透衣衫,胸前后背一片冰凉。
第一次上迎仙岛,刘婉音热情招待她的时候,她就发现熏香、茶水之中都有特别的药物,悄悄藏了点香带了出去。
还是秦淮帮的那位大夫看了之后告诉她,里面有几味非常奇妙的药,能迷惑心智。
这个迷惑心智并不是采花大盗们常用的迷香,不会晕倒也不会一下子心智全失、□□焚身之类的。
这药只有一点点的作用,能让人迷惑,迟缓思想,在这种状态下,更容易接受他人的灌输。
那位大夫当时连说了三个“妙”字,别管正邪,对方的这份手艺和心机都让人赞叹。
当时她只以为兰仙姑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聚集信徒,且一个个可以为她赴死的样子,都是因为用了那种蛊惑人心的药物的原因。
今天相见,房中未点熏香,她滴水不进,照样被那人的言语激荡的心乱如麻,直到此时还是忍不住去回想各种意味。
这种事后,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找个师长谈谈,可兰仙姑说的那些话……让她实在无法对着一个师长辈的男子提起。
这份心灵震荡直到当天晚上才结束。
岛上发生的新的事件打断了她伤春悲秋的思绪。
这个被高矢寒称作“蛊盆”的岛上,第一次流血冲突出现了。
出乎意料的,引发冲突的一方并不是兰仙姑或者玄昊的拥趸,而是一群“外来人”。
一群山贼突入迎仙岛,袭击了女信徒们住的贵宾楼。